情报如同投入静水中的石子,在无形的维度漾开涟漪,却未在青峰镇的日常表象上留下任何痕迹。接下来的两天,风平浪静。柳沟村的道路维修工程按部就班地进行,挖掘机的轰鸣声成了村口新的背景音;镇政府大院里的工作琐碎而有序;就连斜对面居民楼顶层的观察点,那抹幽光也保持着稳定而规律的明灭,仿佛那夜的异常从未发生。
余庆按捺住所有心绪,将自己更深地嵌入“余干事”的角色。他不再刻意关注窗外,将全部精力投入到手头的工作,甚至主动接手了刘姐负责的一部分社区矛盾纠纷排查台账的整理工作。他需要让自己忙碌起来,用无数琐碎却真实的公务,填充每一分钟,以对抗内心深处那份等待情报反馈而产生的、细微却持续不断的焦灼。
这种焦灼并非源于恐惧,而是一种身处信息孤岛的不确定感。他知道风暴正在酝酿,却不知其规模与来临的准确时辰,只能凭借有限的感官,捕捉着空气中每一丝可能预示变天的气息。
老谭那边没有任何消息通过死信箱传来。这既是意料之中,也加重了那份悬而不决的重量。侦查小组必然在紧锣密鼓地分析、验证他提供的情报,并据此调整部署。沉默,往往意味着行动前的最后校准。
这天下午,余庆正在核对一份需要报送县综治办的报表,办公室的电话响了。刘姐接起,“嗯嗯”了两声,捂住话筒,转向余庆:“余干事,找你的,县局的老谭。”
余庆的心跳陡然漏了一拍,但面上不动声色,起身接过话筒:“喂,谭队,我是余庆。”
电话那头传来老谭熟悉的声音,语气如常,带着公事公办的干脆:“余干事,上次你们报上来的那个关于柳沟村道路施工涉及林地边界的补充说明材料,有点细节需要再核实一下,你那边方便现在过来一趟吗?就在县局三楼,我办公室。”
“好的,谭队,我马上过去。”余庆回答得没有一丝犹豫。
挂断电话,他对刘姐和马主任简单交代了一句:“县局要核实柳沟村道路的一点材料,我过去一趟。”理由充分且寻常,无人起疑。
他骑着摩托车驶向县城,春风拂面,却带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凉意。老谭选择直接电话联系,并且使用了一个看似合理的工作借口,这本身就意味着情况的紧急或特殊。这绝非一次普通的材料核实。
到达县公安局,熟门熟路地上到三楼缉毒大队。老谭的办公室门虚掩着,余庆敲了敲,推门进去。
办公室里只有老谭一人。他坐在办公桌后,面前摊开着几张地图和文件,见到余庆,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
余庆关上门,坐下,目光快速扫过办公室,确认没有其他人。
老谭没有寒暄,直接切入正题,声音压低,带着行动前的凝重:“你提供的情报,价值极高。观察点的协同模式,以及对方利用‘安全窗口’活动的规律,已经被确认。这帮助我们缩小了监控重点,也印证了他们内部有严谨的指挥链条。”
余庆静静听着,没有插话。
“根据后续的监控和分析,”老谭的手指在地图上某个点敲了敲,那是打谷场更深处,靠近边境林区的方向,“我们判断,那晚车辆的移动,很可能是一次小批量的‘试水’运输,或者是对新路线、新接应点的测试。这意味着,他们的活动频率和规模,可能会在近期提升。”
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余庆:“叫你来,是有新的安排。对方既然已经布下了观察点盯住你,我们决定,将计就计。”
“请指示。”余庆沉声道。
“从明天开始,你需要‘制造’一个合理的、短时间离开青峰镇视线的机会。”老谭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清晰无比,“比如,以汇报工作、参加县里培训,或者家中有急事等为由,请假离开一至两天。目的地,不能是县城,我们会为你安排一个临时的、安全的落脚点。”
余庆瞬间明白了老谭的意图。这是要利用他这颗“棋子”的暂时消失,来观察对手的反应。当他这个被重点监视的目标突然脱离视线,对方会如何应对?是会收缩防御,还是会趁机加快行动?观察点是否会因此产生混乱?这无疑是一次主动的试探,旨在搅动看似平静的死水,逼迫隐藏的对手做出反应,从而暴露更多破绽。
“明白。理由我会妥善安排。”余庆没有任何异议。这步棋虽然冒险,但确实是打破目前僵局、引蛇出洞的有效方法。
“具体时间、地点和联络方式,会通过紧急通道告知你。”老谭最后叮嘱,眼神中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记住,这次‘消失’,关键在于自然,不能引起任何怀疑。离开和返回,都必须无懈可击。你的安全,始终是第一位。”
“是。”
离开县公安局,余庆骑着摩托车返回青峰镇。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看起来和来时并无不同,依旧是一个为公务奔波往返的普通乡镇干部。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一场由他主动触发的、无声的惊雷,即将在青峰镇的上空炸响。他不再是被动承受监视的“锚点”,他将成为一颗投入迷局的活子,用自己的暂时退场,来照亮更深处的黑暗。
风险与机遇并存。他握紧了车把,感受着引擎的震动传递到手心。
无声之处,惊雷已蕴。他只待,那一道划破夜幕的指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