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深沉。窗外,居民楼观察点的那抹幽光,在完成了它“安全窗口”的配合任务后,依旧稳定地亮着,如同黑暗中一只永不疲倦的电子眼,冰冷地回望着余庆宿舍的窗口。
余庆没有再停留在窗边。他退回到房间的阴影里,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坐下。刚才那二十分钟的黑暗与随之而来的微弱引擎声,像两块沉重的砝码,加在了他心头那架早已倾斜的天平上。
对手不是散兵游勇。他们有组织,有纪律,有明确的分工和协同。观察点与打谷场之间的联动,清晰得令人心惊。这意味着,对方拥有一个具备相当反侦察能力和行动效率的架构。自己面对的,绝非普通的走私小团伙。
他将刚才记录下的加密信息,再次在脑中过了一遍,确保每一个时间点、每一个细节都准确无误。这份情报,必须在第一缕天光亮起前,送达死信箱。
时间一点点流逝,窗外的天际线开始泛起一丝极淡的青色。余庆估算着时间,观察点的人员可能会在清晨五六点换岗或短暂休息,那是他行动的最佳窗口。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因为长时间保持静止而有些僵硬的四肢。然后,他开始像往常每一个清晨一样,进行简单的洗漱,整理床铺。所有动作都放得很轻,但在寂静的房间里,依旧显得格外清晰。他知道,观察点可能配备了高灵敏度的拾音设备,任何异常的响动都可能引起注意。
五点四十分,天际的青色变得明显了一些。余庆穿上外套,拿起一个早已准备好的、装着几份无关紧要旧文件的帆布包,这是他每日去办公室前通常会带的。他深吸一口气,调整面部表情,让自己看起来像是刚起床、还带着一丝惺忪的状态,然后拉开了宿舍门。
清晨的冷空气涌入,让他精神一振。他反手带上门,没有立刻锁死——这是一个细微的、符合普通人早起匆忙状态的小破绽,可以用来测试观察点的细致程度。
他沿着熟悉的路线走向镇政府办公楼,步伐不疾不徐,目光自然地垂落在前方的路面上,仿佛在思考一天的工作安排。但他的眼角的余光,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扫过斜对面那栋居民楼的顶层窗口。
窗帘依旧紧闭,那抹微光……还在。
他没有停顿,径直走进办公楼。这个时间点,楼里空无一人,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他先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将帆布包放在桌上,制造出已经到达工作岗位的假象。随后,他没有任何迟疑,转身出来,走向走廊尽头的卫生间——这是计划中的一环,卫生间有一扇窗户,通向办公楼后方一条僻静的小巷。
他迅速而无声地翻出窗户,落入小巷。冰冷的墙壁贴着后背,他屏住呼吸,凝神倾听了几秒。巷子里空无一人,只有远处传来的几声早起的鸟鸣。
他如同狸猫般沿着墙根快速移动,利用建筑物和稀疏绿植的阴影作为掩护,向着预设的死信箱位置靠近。整个过程不超过三分钟。他将加密好的信息投入那个不起眼的缝隙,如同将一枚至关重要的筹码,推入了赌桌中央。
做完这一切,他立刻原路返回,再次翻窗进入卫生间,整理了一下略微有些褶皱的衣服,拧开水龙头,用冰冷的水拍了拍脸。镜子里,他的眼神清澈,看不出丝毫刚刚完成了一次秘密传递的痕迹。
他走出卫生间,回到办公室,拿起桌上的帆布包,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清晨的例行公事。这时,办公楼里开始陆续有其他同事到来。
“余干事,这么早?”刘姐打着哈欠走进办公室。
“嗯,早点来把柳沟村的施工日志整理一下。”余庆抬起头,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顺手拿起桌上的日志本晃了晃。
一切天衣无缝。
他坐回座位,打开电脑,开始处理邮件。心脏在胸腔里沉稳地跳动着。牌已经递出去了,接下来,就看老谭他们如何应对。是继续潜伏观察,还是抓住对方这次夜间活动的线索,展开下一步行动?
他不知道答案。他只知道,自己作为“锚点”和“观察哨”的任务还在继续。他必须继续扮演好“余干事”,在这看似平静的清晨,等待着可能从任何方向传来的回音。
阳光终于穿透云层,洒进办公室,将空气中的微尘照得纤毫毕现。明暗交织的一天,才刚刚开始。而隐藏在光明之下的棋局,因为昨夜那二十分钟的黑暗和一声微弱的引擎,已经悄然进入了新的阶段。余庆坐在光晕里,手指敲击着键盘,撰写着关于道路硬化标准的技术说明,仿佛外界的一切波澜,都与他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