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停在饭店门口时,赵佳贝怡盯着车窗上自己的影子发愣。
身上这件月白色旗袍,领口绣着几枝淡紫色的兰草,针脚密得看不见线痕。是戴先生派人送来的,说是“借”她穿一晚。料子滑溜溜的,裹在身上像没穿似的,远不如她的粗布褂子自在。
“进去吧。”顾慎之替她拉开车门,身上的西装袖口短了一截,手腕露出一大块,看着有点滑稽。他昨晚把自己那件还算合身的军装翻出来想换上,却被戴先生派来的人拦了:“这种场合,还是穿正式些好。”
饭店里的暖气热得吓人。赵佳贝怡刚迈进门,就被一股香水味呛得皱眉——混合着玫瑰、檀香和酒气,浓得化不开,比重庆的雾还黏人。
舞厅里亮得晃眼,水晶灯折射出的光洒在地板上,映得那些穿旗袍的女人像游动的锦鲤。留声机里的爵士乐软绵绵的,萨克斯吹得人骨头都发酥。
男人们举着酒杯谈笑,话题从欧洲战事说到重庆的物价,没人提前线的枪子,也没人说那些堆在医院门口的伤兵。
“啧,这地方,倒像是把上海的百乐门搬来了。”顾慎之低声吐槽,眼神扫过舞池,手指在口袋里悄悄摸了摸——那里藏着把拆开的发报机零件,是他趁人不注意藏的。
戴先生像个称职的主人,满面红光地迎上来:“顾先生,赵医生,可算来了!我给你们介绍几位朋友。”
他先拉过个脑满肠肥的男人,胸前别着“卫生署”的徽章:“这位是刘副署长,咱们战时医疗的顶梁柱。”
刘副署长那胖乎乎的手仿佛一只刚出锅的发面大馒头一般,软绵绵地伸过来让人一握,手上还残留着浓烈的雪茄味道:
“哎呀呀,真是久仰啊赵医生!早就听闻过您这位‘红粉医侠’的鼎鼎大名啦!连那些个报纸杂志可都是有刊登报道哦,据说您有着妙手回春之术,可以让那死去之人起死回生呐!简直就是神医在世啊!”
面对如此夸张的赞美言辞,赵佳贝怡只是稍稍扯动了一下嘴角,表示礼貌性回应而已,并并未直接答话。
因为此时她注意到眼前这个刘副署长正用他那略显颤抖的手指摆弄着什么东西,同时其眼底更是泛起了一种不太正常的红色光晕,就连呼吸似乎也变得有些急促起来……这些明显迹象无一不在告诉她一个事实——此人的心脏可能存在某些问题。
“这位是《中央日报》的张主笔。”戴先生又引荐个戴圆眼镜的,“张主笔早就想给您做个专访了。”
张主笔推了推眼镜,笑得斯文:“赵医生,您从日军营地逃出来的经历,肯定很传奇吧?能不能给我们透漏点细节?比如……那些鬼子是不是真像传说中那么凶残?”
顾慎之往前站了半步,挡住赵佳贝怡:“张主笔,比起传奇,我们更想说说日军的激发剂。那东西比毒气弹还厉害,沾着就烂……”
“哎呀,这种丧气事,酒会上不说。”戴先生笑着打断,往赵佳贝怡手里塞了杯香槟,“尝尝,法国来的,难得的好东西。”
晶莹剔透的香槟酒液中,无数细小而密集的气泡如珍珠般不断升腾、翻滚,然后在舌尖轻轻炸裂开来,仿佛一场盛大的庆典正在口腔内上演。
这种独特的口感让人陶醉其中,同时还伴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酸味与甜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妙而诱人的味道。
赵佳贝怡优雅地端起酒杯,轻启朱唇,微微抿了一口后便缓缓放下杯子。她那双美丽动人的眼眸此刻正静静地凝视着不远处舞池中那个身着猩红色旗袍的女子。
只见那名女子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被烫成了卷曲的大波浪造型,手中悠然自得地摇动着一把精致华丽的羽毛扇,但她的眼神却宛如一只凶猛锐利的鹰隼一般,冷酷无情地在赵佳贝怡和身旁的顾慎之两人身上来回扫视。
那位就是徐小姐,徐处长的掌上明珠啊! 坐在一旁的戴先生注意到了赵佳贝怡的视线方向,他随即顺着对方的目光望去,并轻声向赵佳贝怡介绍道。
说话间,戴先生的嘴角流露出一抹淡淡的戏谑之意:这位可是从国外留学归来的才女呢,性格十分开朗活泼哦~
话音刚落,徐小姐就摇着扇子走过来,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咯噔咯噔”响:“这位就是赵医生吧?果然年轻漂亮!不像我们,只会些风花雪月的玩意儿。”
她的声音娇得发腻,伸手就想去拉赵佳贝怡的手。赵佳贝怡下意识想躲,却被对方抢先一步攥住手腕。
徐小姐的手指又细又长,指甲涂着蔻丹红,看似轻轻搭着,指尖却暗暗用力,在她腕脉上碾了碾——不是握手,是诊脉!
赵佳贝怡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明白过来。这女人哪是什么千金,分明是个练家子,说不定就是戴先生派来试探她的!她不动声色地调动一丝精神力,让腕脉的跳动变得忽快忽慢,同时脸上露出疼得抽气的表情:“哎呦……”
“怎么了?”徐小姐松开手,眼神里闪过一丝疑惑。
“肩伤还没好,刚才被您一捏,有点疼。”赵佳贝怡揉着肩膀,故意把脸色弄得更白,“实在不好意思,我这人笨,不会跳舞,也经不起折腾。”
徐小姐的笑容僵了僵,没再纠缠,转身去找别人跳舞了,临走时还回头看了眼赵佳贝怡的手腕,像是在确认什么。
“这女人不简单。”顾慎之凑到她耳边低声说,“刚才她站的姿势,下盘很稳,是练过擒拿的。”
赵佳贝怡点点头,后背已经冒出冷汗。她以为穿件旗袍就能藏住锋芒,没想到这酒会上的人,个个都长着双透视眼。
正说着,舞池那边突然传来一阵惊呼。只见刘副署长捂着胸口,脸憋得发紫,像条离水的鱼似的张大嘴,“咚”地一声倒在了地上!
“刘署长!”
“快叫医生!”
人群瞬间乱成一团,爵士乐也停了,留声机里只剩下“滋滋”的杂音。戴先生的脸色一下子变了,拨开人群冲过去,回头看见赵佳贝怡,眼睛一亮:“赵医生!快!您快来看看!”
赵佳贝怡没多想,立刻挤了过去。她跪在地上,摸了摸刘副署长的颈动脉,又掀开他的眼皮看了看,心里有了数——急性心梗,再不救就来不及了。
“都让开!保持空气流通!”她吼了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气势。周围的人下意识地往后退。
她解开刘副署长的领带和衬衫扣子,让他平躺在地上,然后假装从随身的小手袋里掏东西——那手袋是戴先生派人送来的,看着小巧,正好能遮住她悄悄打开的空间入口。
两颗裹着蜡衣的药丸被她捏在手里,散发着薄荷和丹参的清香——这是她用空间里的草药配的护心丹,比普通的救心丸见效快三倍。
“把他嘴撬开!”赵佳贝怡指挥着旁边的人,将药丸塞进刘副署长嘴里,又用手指在他胸口的膻中穴、内关穴上快速按压,手法又快又准,看得周围人都屏住了呼吸。
没过多久,刘副署长喉咙里发出“呼噜”一声,慢慢睁开了眼睛,脸色也从紫涨变成了苍白,虽然还虚弱,却明显缓过来了。
“活了……真活了!”有人惊叹道。
这时酒店的医生才提着药箱匆匆赶来,检查完之后,对着赵佳贝怡连连作揖:“赵医生真是神手!再晚来五分钟,神仙也难救了!这药丸……是祖传秘方吧?”
赵佳贝怡笑了笑,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运气好,正好对症。”
戴先生松了口气,脸上又堆起笑容,对着众人高声说:“看见了吧?这就是我们的‘红粉医侠’!有赵医生在,就是咱们的福气!”
周围立刻响起一片附和声,看赵佳贝怡的眼神也变了,不再是之前那种审视和算计,多了几分真真切切的敬佩,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忌惮——能把快死的人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这本事太吓人了。
刚才那个徐小姐站在人群外,看着赵佳贝怡的眼神复杂,没再过来试探。
回去的路上,汽车里一片沉默。戴先生刚才在酒会上的热络劲儿没了,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手指却在膝盖上轻轻敲着,像是在盘算什么。
到了小楼门口,戴先生突然开口:“赵医生,您的医术,真是让戴某大开眼界。刘副署长是军政两界的红人,您救了他,等于立了大功。”
赵佳贝怡没接话,她知道这“大功”背后,是更紧的绳子。
戴先生又看向顾慎之:“顾先生,您也早点休息。明天上午,有位技术处的专家想来请教您关于日军装备的事,还请多指点。”
这话说得客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关上门,顾慎之立刻转身,脸色凝重:“今晚这出戏,是冲着你来的。”
“我知道。”赵佳贝怡脱掉旗袍,换上自己的粗布褂子,感觉浑身都松快了,“那个徐小姐是试探我的身手,刘副署长的病……”
“病是真的,但时机太巧了。”顾慎之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往外看,“戴先生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赵佳贝怡是个活菩萨,也是个不能得罪的厉害角色。这样一来,想动你的人得掂量掂量,想拉拢你的人,也得拿出更高的价码。”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而我,就是他们拿捏你的筹码。明天那个技术处的专家,怕是来查我底细的。”
赵佳贝怡的心沉了下去。她想起酒会上那些虚伪的笑脸,那些藏在恭维话里的钩子,只觉得一阵发冷。这哪里是欢迎酒会,分明是场假面舞会,每个人都戴着面具,跳着危险的舞步。
“那我们怎么办?”她问。
顾慎之转过身,眼神在黑暗里亮得惊人:“接着跳下去。但得按我们的节奏跳。”他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金属管,“刚才趁乱,我把这个塞进了刘副署长的口袋。这里面有激发剂的样本和说明,他是卫生署的,看到了总会有点反应。”
赵佳贝怡看着那金属管,突然觉得心里踏实了些。不管这雾都里有多少暗流,只要他们还能找到机会出手,就不算输。
窗外的雾又浓了,把月亮遮得严严实实。但赵佳贝怡知道,就算在最深的雾里,也总得有人提着灯往前走。她和顾慎之,就是彼此的灯。
假面舞会结束了,但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她摸了摸藏在枕头下的缝合针,针尖的冰凉让她清醒——明天,得更小心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