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七日，子时。
黑水城城墙上，石猛提着灯笼走过垛口。雨已经停了，但空气中依然弥漫着血腥与硝烟混合的气味。城墙下方堆积的尸体在月光下泛着惨白的光，那是三天前那场血战留下的印记——邢国军队留下四千余具尸体，城墙上的守军阵亡也超过八百人。
然而此刻，石猛眼中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冷静。
“将军，伤亡统计完了。”副将陈武从黑暗中走来，声音疲惫但清晰，“重伤十七人，轻伤百余人。弹药消耗：75毫米炮弹剩四十二发，60毫米迫击炮弹剩一千三百发，机枪弹消耗约三成，步枪弹消耗约两成。”
“敌军呢？”
“至少八千。”陈武道，“他们撤退时带走了部分尸体，但从战场遗留的血迹和残骸判断，伤亡不会低于这个数。”
石猛点点头，目光投向远方邢国营地的灯火。那里依然连绵数里，但明显比三天前稀疏了不少。
“陈武，你说……庞煖现在在想什么？”
陈武愣了一下：“应该在想怎么破城吧？那些盾车虽然被我们毁了，但战术证明有效，他肯定会再造更多……”
“不。”石猛摇头，转过身来，“他在想，为什么十倍兵力优势，却攻不下一座城。”
灯笼的光芒照在他脸上，映出一双锐利的眼睛：“三天的攻防战，我们已经展示了全部火力：火炮、机枪、迫击炮、手榴弹、火油……庞煖现在应该明白，靠人海战术是填不平黑水城的。”
“那他会怎么办？”
“要么继续围困，等我们粮尽弹绝——但这需要时间，而时间越久，四国联军的内部矛盾就越深。要么……”石猛顿了顿，“想办法绕过黑水城，直接攻击我们的软肋。”
陈武脸色微变：“将军是说……”
“磐石城，或者……镇荒城。”石猛将灯笼挂在垛口上，从怀中掏出一张地图，“但我猜庞煖不敢。绕过黑水城深入林谷腹地，粮道会被我们切断，那是兵家大忌。”
他指着地图上邢国大军的位置：“所以最可能的，是改变战术——不再强攻，而是长期围困，同时分兵骚扰我们的补给线。”
“那我们该怎么办？”
石猛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最后停在邢国大军后方一个点上。
“最好的防守，是进攻。”
陈武愕然：“将军的意思是……出城反击？”
“为什么不行？”石猛眼中闪过狼一般的光芒，“我们占据火器优势，敌军新败士气低落，此时出城夜袭，必能重创其主力。若能击溃甚至歼灭这支部队，黑水城之围自解，邢国也将元气大伤。”
这个想法太大胆，陈武一时说不出话来。
“传令兵。”石猛已经做了决定，“挑选两名最精锐的斥候，携带我的亲笔信，连夜赶往镇荒城，面见主公。我要请求——出城反击。”
“是！”
就在同一时间，三百里外的月亮湖畔，大康也做出了类似的决定。
绊马坡伏击战已经过去七天。这七天里，羌戎主力四万人抵达月亮湖城下，但再没有发起大规模进攻。他们在城外十里扎营，每日派出小股骑兵骚扰，却不靠近城池火炮射程。
“师长，他们在等什么？”王悍站在城墙上，望着远方羌戎营地的篝火。
大康放下望远镜：“等我们犯错，或者……等我们弹尽粮绝。”
“那我们……”
“我们不能等。”大康转身，脸上是一种猎人看见猎物落入陷阱时的神情，“绊马坡一战证明，羌戎骑兵在我们的火器面前不堪一击。他们现在不敢进攻，是因为恐惧——对未知武器的恐惧。”
他走到城楼内的沙盘前：“但恐惧会慢慢消退。一旦他们摸清我们的火力配置，摸清我们的弹药存量，就会再次发起进攻。到那时，我们就被动了。”
“师长的意思是……”
“主动出击。”大康的手指在沙盘上划过一道弧线，“趁他们还在恐惧中，趁他们以为我们只会守城——今夜子时，骑兵师全体出动，绕到羌戎营地侧翼，用火器和速度打一场闪电战。”
王悍倒吸一口凉气：“三千对四万？”
“不是正面决战。”大康摇头，“是袭扰。用机枪扫射营地，用迫击炮轰击马厩，用炸药包炸毁粮草。打了就跑，绝不停留。我要让赫连叱罗明白，在月亮湖，他连觉都睡不安稳。”
“可万一被包围……”
“所以我们只出动两千人，留一千守城。”大康已经考虑周全，“每人双马，携带三日干粮，轻装简从。记住，我们的目的不是歼灭敌人，是摧毁他们的战斗意志。”
他顿了顿：“另外，派快马去镇荒城，向主公汇报我的计划，请求批准。”
“是！”
六月八日，黄昏。
镇荒城军枢院作战室内，林凡同时接到了黑水城和月亮湖的两封急报。
他先拆开石猛的信，快速浏览。信中详细汇报了三天攻防战的经过、伤亡、弹药消耗，最后提出“敌军士气已挫，我军火器优势明显，请求出城反击，击溃邢国主力”的建议。
然后是月亮湖的报告。大康的措辞更加直接：“羌戎畏我火器如虎，不敢靠近。末将以为，当趁此良机主动出击，以袭扰战术疲敌扰敌，迫其退兵。若主公准许，末将今夜即动身。”
林凡将两封信放在桌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作战室内，铁戎、韩庐、周谨等人屏息等待。
良久，林凡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欣慰，也有一种“果然如此”的释然。
“看来……我还是低估了火器对这场战争的颠覆程度。”他缓缓道，“我原本预计，黑水城和月亮湖至少要坚守一个月，才能拖垮敌军。但现在看来，不过十天，我们就已经从防守转为进攻了。”
铁戎上前一步：“主公，石头和大康的请求……”
“准。”林凡斩钉截铁，“告诉他们，战机稍纵即逝，前线将领有临机决断之权。只要他们认为时机成熟，可以自行决定出击时间、方式、规模。镇荒城会全力支持。”
“是！”
“但还不够。”林凡站起身，走到巨大的九州地图前，“如果火器优势真的这么大，那我们就不该只是被动防守，或者小规模反击。我们应该……打一场能让邢国记住一百年的仗。”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移动，从镇荒城向西，经过潞国边境，绕过邢国大军，最终停在一个点上——
邢国王都，新田。
作战室内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主公……您是说……”韩庐的声音发颤。
“奇袭王都。”林凡一字一顿，“庞煖倾全国之兵来攻林谷，邢国国内必然空虚。若此时有一支精锐部队绕过正面战场，直捣黄龙……”
他转过身，眼中燃烧着火焰：“你们说，邢襄会怎么办？”
铁戎最先反应过来：“他会急召庞煖回援！届时黑水城之围不战自解，甚至可能引发邢国大军崩溃！”
“不止。”周谨补充道，“王都被围，邢国朝野震动，各地驻军必会回援。如此一来，整个邢国的防御体系将陷入混乱。”
“正是。”林凡点头，“这是一招釜底抽薪。只要新田告急，庞煖的十一万大军就成了无根之木、无源之水。”
他看向韩庐：“传令：命柴狗、韩锋、猞猁三人即刻率特种作战师全体，在镇荒城西三十里的老鸦峪集结。给他们三天时间准备，然后出发。”
“路线呢？”
“从潞国境内借道。”林凡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潞国与邢国关系微妙，伯阳公又与我们交好。这条路虽然绕远，但可以避开邢国大军，也能获得补给。”
他顿了顿：“告诉柴狗，这支队伍的任务只有一个：以最快速度抵达新田，围而不攻，制造恐慌。沿途所有城池，能不攻就不攻，能绕就绕。若必须攻城，破城后不得停留，不得欺压平民，只取官府粮仓物资。记住——你们是一把尖刀，要插在邢国心脏上，而不是陷在沿途的泥沼里。”
“明白！”韩庐飞快记录。
“另外，”林凡看向铁戎，“让赵虎的第二步兵师第二团，在特种作战师出发三日后跟进。他们的任务是接收、巩固特种作战师攻占的城池，建立临时防线，确保退路畅通。”
“主公考虑周全。”铁戎点头，“只是……潞国那边，伯阳公会同意借道吗？”
“所以我要写一封信。”林凡走到案前，铺开信纸，“告诉伯阳公，林谷若败，下一个就是潞国。唇亡齿寒的道理，他应该明白。”
他提笔疾书，字迹刚劲有力：
“伯阳公台鉴：今邢国举兵来犯，林谷虽小，必死战以卫家园。然四国联军势大，林谷若亡，公之安平邑，恐难独善其身。今遣精兵一支，欲借道贵境，直捣邢都。此举若成，邢国必退兵，林谷之危解，公之安平邑亦安矣。事成之后，林谷愿与潞国永结盟好，共御强敌……”
信写完后，林凡交给韩庐：“派最得力的斥候，务必亲手交给伯阳公。告诉他，这是林谷唯一的生路，也是潞国最好的选择。”
“是！”
命令一道道传下，整个镇荒城如同精密的机器般运转起来。
深夜，城主府书房。
姜宓为林凡披上外袍，轻声问：“夫君，奇袭王都……太冒险了。柴狗他们只有三千人，要穿越数百里敌境，万一……”
“没有万一。”林凡握住她的手，“这是唯一能迅速结束战争的办法。拖下去，黑水城和月亮湖或许能守住，但伤亡会越来越大，林谷的元气也会耗尽。我们必须赌一把。”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且……宓儿，你知道这十天，我们消耗了多少弹药吗？”
姜宓摇摇头。
“黑水城消耗了储备的三分之一，月亮湖消耗了四分之一。”林凡苦笑，“照这个速度，最多两个月，我们的火器就会变成烧火棍。到那时，面对十倍于己的敌军，我们拿什么守？”
姜宓脸色一白。
“所以必须速战速决。”林凡望向窗外，夜色如墨，“奇袭新田，就是最快的办法。只要邢国退兵，胥国和羌戎就会动摇。届时我们再分化瓦解，这场仗就有希望了。”
姜宓靠在他肩上：“妾身明白了。只是……夫君要答应妾身一件事。”
“你说。”
“无论战局如何，夫君都要平安回来。”姜宓眼中泛起泪光，“林谷可以没有，但夫君不能有事。”
林凡心中一暖，将她拥入怀中：“我答应你。”
窗外，夜风吹过，带来远处兵营操练的声音。
一场更大规模的战争，即将开始。
六月九日，老鸦峪。
柴狗站在一块巨石上，看着下方集结的三千特种作战师士兵。这些人都是从林谷军中挑选出来的精锐，擅长潜伏、爆破、突袭、暗杀。此刻，他们全副武装，眼中闪烁着狼一般的光芒。
韩锋和猞猁站在他两侧。
“主公的命令都清楚了？”柴狗的声音不高，却传遍山谷。
“清楚了！”三千人齐声回应。
“我们的任务是什么？”
“奇袭新田！围而不攻！制造恐慌！”
“我们的原则是什么？”
“快速机动！避实击虚！不扰平民！”
柴狗点点头，跳下巨石，走到队列前：“这一路，我们要穿越潞国边境，绕过邢国大军，跋涉八百里。沿途可能有敌军拦截，可能有城池阻挡，可能有粮草不继……你们怕不怕？”
“不怕！”
“好！”柴狗眼中闪过凶光，“那就让邢国人看看，什么叫做真正的战争。让他们知道，惹了林谷，就要付出代价！”
他翻身上马，拔出腰刀，指向西方：
“出发！”
三千骑如离弦之箭，冲出山谷，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三日后，赵虎率领第二步兵师第二团五千人，沿着同样的路线出发。
而更早出发的两名斥候，已经将林凡的亲笔信送到了安平邑伯阳公手中。
这位潞国老臣看完信后，在书房中坐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清晨，他召来弟弟田璋：“传令边境守军，若见到林谷军队过境，一律放行，并提供必要补给。但记住——要秘密进行，绝不能留下把柄。”
“兄长，这……”田璋迟疑，“若是邢国事后追究……”
“追究？”伯阳公冷笑，“若林谷败了，邢国下一个目标就是我们。若林谷胜了……我们就是雪中送炭的盟友。这笔账，怎么算都不亏。”
他望向窗外，喃喃自语：
“林凡啊林凡，你可一定要成功。这九州的天……该变一变了。”
而在黑水城下，石猛接到林凡的回信后，眼中燃起熊熊战火。
“传令：全军准备，今夜子时，出城夜袭！”
同一时刻，月亮湖畔，大康看着手中同样内容的信，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赫连叱罗，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战争的天平，开始倾斜。
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