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穿透格物院静室的琉璃窗，在地面投下斑斓光影。
沈玲珑睁开眼的瞬间，室内未燃的烛台齐齐亮起。那不是火光，而是无数细密如蛛网的淡金色丝线在空气中自发编织、共振产生的微光。她端坐蒲团之上，周身三尺内的尘埃悬浮静止，仿佛时间在此处被重新梳理。
闭关二十七日。
识海中的“星辰核心”已不再是朦胧的光团，而呈现出精密的多层几何结构——如同一个自我运转的微缩宇宙。每一层结构都对应着她能感知到的不同“秩序维度”：最内层是物质世界的物理规则，向外延伸至能量流动、信息传递、乃至更虚无缥缈的“命运轨迹”与“因果牵连”。
她能“看见”了。
不是用眼睛，而是用那种源自本源的感知。此刻她“看”向格物院的建筑，看到的不仅是砖石梁木，还有整座建筑的能量流转节点、人员活动形成的信息轨迹、甚至它与帝都地脉之间若有若无的共鸣连线。
“秩序审计的视野……进化了。”沈玲珑轻声自语，指尖拂过空气中自发编织的丝线。这些“秩序丝线”现在几乎成了她意识的延伸，无需刻意催动便会对外界的变化做出反应。
她起身，衣袂无风自动。闭关前那种因星炬燃烧而难以掌控的磅礴感已沉淀下来，化为一种深邃的掌控力。她能感觉到，帝都的地下此刻正涌动着某种“不适”——那不是地脉异常，而是有异物如蛛网般附着在城市的能量循环网络上，冰冷、隐蔽、持续地汲取着什么。
“监听网络……”沈玲珑眸光一凝。闭关期间感知到的那道“注视”，此刻在增强的秩序视野下显露出更多细节：那是一个覆盖全域的、由无数节点构成的隐形架构。节点之间的连接并非实体，而是通过某种扭曲空间相位的方式传递信息，寻常手段根本无法侦测。
除非，你能直接“看见”秩序本身的结构性扰动。
“夫人。”静室外传来玄七的声音，低沉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您出关了。有紧急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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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王府议事堂，气氛凝重如铁。
慕容翊坐在主位，肩窝处的旧伤在阴雨天隐隐作痛，但他腰背挺直如标枪。堂下除了玄七、沈明轩、墨衡等核心班底，还有两位身穿靖安司黑色劲装的生面孔——正是从西南和东海前线轮换回来的骨干。
“北海三镇，七日之内已有四十七名渔民突发癫狂。”玄七将一卷情报摊开在檀木长桌上，上面是密密麻麻的症状记录和手绘的渔民发病时身体出现的诡异纹路，“症状统一：先是日夜不眠地念叨听不懂的音节，然后冲向海边试图潜入深海，力大无穷需五六名壮汉才能制服。被制伏后，身体表面会出现这种……”
他指向一幅草图：那是一种螺旋与直线交织的复杂纹路，从心口蔓延至四肢。
沈玲珑刚踏入议事堂，目光便锁定在那幅草图上。她指尖微动，空气中的秩序丝线悄然探向草图——纹路的能量结构在她的感知中迅速解析：那不是自然形成的痕迹，而是某种编码信息的外在显化。编码的方式古老到超越现有文字体系，但核心功能清晰可辨：精神同化与坐标标记。
“这是‘催化剂’。”沈玲珑开口，声音平静却让所有人精神一振。她走到桌边，指尖虚点在螺旋纹路上，“与东海‘聆音贝’的监听功能不同，这东西的作用是定向污染与催化变异。它在受害者的意识中植入某种‘呼唤’，并将他们的身体改造成……信号发射器。”
慕容翊眼神锐利：“发射给谁？”
“给深海之下，某个正在被唤醒的东西。”沈玲珑抬起眼，“我闭关时感知到的‘注视’，源头之一就在北海方向。这不是‘织梦之梭’的手法——他们的精神污染更偏向制造幻觉和混乱。而这东西，目的明确得多：它在为某个沉睡的存在筛选并标记‘祭品’，同时测试污染模因在人类群体中的传播效率。”
议事堂内一片死寂。
沈明轩深吸一口气：“阿姐，你的意思是，除了烈日帝国和尊者残党，还有第三方势力在拿我们做实验？”
“更准确地说，是在拿‘星炬’做实验。”沈玲珑走向墙上悬挂的巨幅海疆图，“西南无底潭的地脉污染、东海的机械监听、北海的精神催化——这三者看似风格迥异，但在我现在的感知视野中，它们都连接着同一个‘观测网络’。这个网络的中心，正冷冷地注视着帝都，注视着……我。”
她伸手在海图上虚画几条线。诡异的是，她指尖所过之处，地图上竟自行浮现出淡淡的金色光痕，将西南、东海、北海三地连成一个不规则的三角，而帝都正处于三角的中心。
“他们在多点布设不同功能的‘探头’，”沈玲珑说，“西南测试‘星炬’对地脉污染的净化反应，东海测试我们对机械造物的侦测与反制能力，北海测试精神污染的传播模型。而所有的数据，都通过那个相位隐蔽网络汇总到某个地方。这是一场覆盖整个帝国疆域的……系统性压力测试。”
墨衡脸色发白：“为了什么？”
“为了理解‘星炬’的运作机制，评估秩序本源对各类‘异常’的反应阈值。”沈玲珑收回手，地图上的光痕缓缓淡去，“最终目的，我推测有两个可能：要么是想复制或窃取‘星炬’之力，要么是想找到熄灭它的方法——或者两者皆有。”
慕容翊的手指轻轻敲击扶手，那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片刻后，他开口：“玲珑，你能逆向追踪这个网络吗？找到他们的数据汇总之地，或者至少，瘫痪它在帝国境内的节点。”
“需要时间。”沈玲珑坦诚道，“这个网络的相位隐蔽技术很高明，节点之间的数据传输是‘跳跃式’的，没有固定路径。但我出关时感知到，帝都地下至少有七个主要节点。我们可以从这里入手，截取流经帝都的数据，或许能解析出他们的通信协议和指令结构。”
“那就立刻开始。”慕容翊站起身，肩窝的隐痛让他眉头微蹙，但声音斩钉截铁，“玄七，靖安司全员配合夫人行动，必要时可调动禁军封锁街道。墨衡，格物院所有资源优先供给反制研究。明轩——”
他看向年轻的沈明轩：“你带三艘最快的侦察舰，以巡防名义前往北海边境，但不要进入污染海域。你的任务是监视烈日帝国舰队的动向。我怀疑，第三方势力选择此刻在北海搞事，并非巧合。”
沈明轩肃然：“王爷是担心，烈日帝国会趁火打劫？”
“霍恩男爵那种人，不会放过任何能试探我们虚实的机会。”慕容翊眼神冰冷，“更何况，如果第三方势力真如玲珑所说是‘实验者’，那他们很可能故意制造一场我们需要同时应对多线危机的局面，来观察‘星炬’的极限。”
一直沉默的方磐忽然开口：“王爷，夫人……我能感知到那些‘聆音贝’的共鸣。”
所有人的目光转向他。这个从西南重伤中苏醒的年轻工匠，此刻眼神中有种异常的清明：“不是通过常规的五感。当我在靖安司库房接触东海带回的‘聆音贝’残骸时，我能‘听’到它在某个特定频率上的……余振。就像钟被敲响后，声音虽然消失，但金属本身的震颤还会持续一阵子。”
他有些不确定地继续：“而且，我感觉这种‘余振’会相互共鸣。如果我们能搜集足够多的残骸，或许我能定位出它们都‘朝向’的某个方向——那可能就是指令发出的源头。”
沈玲珑眼睛一亮：“共振定位！方磐，你觉醒的能力比我们想象的更有用。”她转向慕容翊，“这或许是个突破口。监听网络虽然相位隐蔽，但物理设备本身在制造时会留下独特‘印记’。就像每把琴的木材纹路不同，拨动时产生的泛音也不同。方磐能‘听’到这种差异。”
议事迅速转为行动部署。就在众人即将散去时，一名王府亲卫匆匆入内，单膝跪地：“王爷，宫里急讯。礼部尚书周廷儒联合十三位朝臣，在早朝上以‘北海妖异、天象示警’为由，上奏弹劾海政司‘擅启海禁、触怒海神’，要求即刻停止所有新式舰船建造，解散格物院‘奇技淫巧’之所。陛下已暂时压住奏本，但周尚书扬言若三日内无答复，将率百官于太庙前跪谏。”
慕容翊脸上毫无意外之色，只淡淡道：“知道了。告诉宫里，明日早朝，本王会亲自给周尚书一个‘答复’。”
亲卫退下后，沈玲珑走到慕容翊身边，低声道：“他们动作真快。北海的消息，朝堂上知道的人应该不多。”
“周廷儒背后有人递消息。”慕容翊冷笑，“恐怕不止是保守派那么简单。玲珑，你刚才说帝都地下有七个主要节点——其中两个，就在皇城西侧的官邸区，那里住的可都是三品以上的大员。”
沈玲珑眼神一凛：“你怀疑有朝臣被渗透了？”
“不是怀疑，是肯定。”慕容翊看向窗外阴沉的天色，“第三方势力能布下如此大局，若不在朝中安插眼线，反倒不合情理。他们不需要控制谁，只需要在关键时候，给周廷儒这样的人递上一把看似合理的‘刀’就够了。”
他转身，看向沈玲珑：“明日的朝堂，我来应付。你的任务是尽快挖出帝都地下的那些‘虫子’。我们需要证据，需要知道这个躲在暗处的对手，究竟是谁、从何而来、所求为何。”
“还有，”他声音忽然放缓，伸手轻轻拂过沈玲珑鬓边一缕散落的发丝——这个细微的亲昵动作让在场所有人都默契地移开视线，“别太勉强。星炬虽强，但你的身体才是承载它的根本。”
沈玲珑感受到指尖传来的温度，以及那温度之下深藏的担忧。她轻轻点头：“我有分寸。倒是你，肩伤又犯了吧？今晚让太医再行一次针。”
两人目光交汇，无需多言便已明白彼此的决心与顾虑。他们是彼此最坚实的同盟，也是这艘航行在惊涛骇浪中的帝国巨舰的双锚——一个镇住朝堂与边疆的实体威胁，一个对抗那些超越常理的超凡危机。
而在他们看不见的层面，皇城西侧一处看似普通的官邸别院内，那位神秘年轻公子正站在水榭边，将一把特制的鱼食撒入池中。池水泛起涟漪，每一圈涟漪扩散时，水底都隐约有螺旋纹路一闪而逝。
他身后，一名黑衣人无声浮现，单膝跪地：“公子，北海‘催化剂’第一阶段传播完成，感染率符合预期。帝都七个节点中，有两个出现异常数据波动——疑似被反向侦测。”
年轻公子撒完最后一把鱼食，拍了拍手：“启动节点自毁程序，清除所有日志。让‘织梦之梭’的那些残党在南海再闹大一点，吸引靖安司的注意力。至于烈日帝国那边……”
他微微一笑：“把我们截获的睿国沿海布防图，匿名送给霍恩男爵。记得做旧，做成是从‘烬土行者’反抗军那里流出的样子。”
“是。”黑衣人迟疑一瞬，“公子，我们投入如此多资源测试‘星炬’，值得吗？它毕竟只是一个秩序标记——”
“你不懂。”年轻公子转身，眼中倒映着池水诡异的波纹，“‘星炬’不是标记，是钥匙。尘星子那个老顽固没全说实话。‘星轨偏移，旧约将启’——旧约确实会启动，但启动的不仅是协议，还有那些在上一纪元就被锁在旧约里的……‘遗产’。谁掌握星炬，谁就有资格继承那些遗产。”
他望向格物院的方向，仿佛能穿透重重屋宇看见那个正在觉醒的星辰核心：“沈玲珑……你点亮了火炬，却不知道这火炬会照亮怎样的宝藏，又会引来多少在黑暗中蛰伏了万年的猎手。这场实验，才刚刚开始。”
池中的鱼群忽然疯狂聚拢，争夺着那些沉入水底的鱼食。水面的螺旋纹路越来越密，最终在池中心形成一个短暂存在的、不断旋转的漩涡。
漩涡深处，传来遥远如亘古的回响：
“……旧约……第……七……条款……继承者……确认……试炼……启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