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磐苏醒带来的变化,在靖安司内部并未引起太大波澜,却如投入静湖的石子,在知情者心中漾开圈圈涟漪。他眼中那份异常的“清晰”,以及对秩序之力、对器物、对环境近乎本能的细微感知,被玄七和负责诊治的御医详细记录在案,列为“星火共鸣计划”的首个重要观察样本。
靖安司衙署后院的僻静厢房,如今成了方磐临时的居所兼研究室。房间内堆满了从西南带回的拓片、样本容器,以及沈玲珑闭关前留下的一部分关于秩序之力基础理论的手稿。方磐身体尚未完全恢复,大部分时间仍需静卧,但他的精神却处于一种奇特的亢奋状态。
他手中摩挲着那根温润的古老法杖,杖身银泽流转,与他掌心那点新生的秩序感知相互应和。他不再需要刻意集中精神去“感应”,法杖内残存的意志、其与远方西南地脉的微弱联系、甚至杖身每一道古老纹路中沉淀的岁月气息,都如同摊开的书卷,自然而然地呈现在他的感知里。同样,沈玲珑留下的手稿上那些原本抽象的符文和能量流转图示,在他眼中也仿佛活了过来,与法杖、与自身、与周围环境中的某些“脉动”隐隐呼应。
“能量流转的‘节点’、‘通道’、‘共振频率’……原来如此。”方磐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地在空中勾勒着一个简单的基础共鸣符文,一缕微弱但精准的银白光线随之浮现,短暂停留后又散去。他感到自己对秩序之力的理解和运用,正在以一种近乎直觉的方式快速构建。
但更让他困惑和警惕的,是在这种异常清晰的感知状态下,偶尔会“听”到的一些……别的东西。
那不是声音,更像是某种极其细微的、不属于正常秩序流动的“杂波”或“回响”。有时来自脚下大地深处(并非西南方向),带着一种沉闷的、仿佛巨大机械运转的律动;有时则来自窗外虚空,缥缈难寻,带着冰冷的评估意味,如同第278章中沈玲珑感觉到的那种“注视”;还有一次,当他尝试以法杖为媒介,去遥感和理解西南地脉的“伤势”时,隐约“听”到了一声极其遥远、仿佛来自深海之底的、混合着痛苦与暴戾的……“咆哮”?那咆哮声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针对性的、仿佛被“星炬”光芒刺痛后的狂怒。
这些杂音转瞬即逝,难以捕捉,更无法验证。方磐不确定是自己精神未愈产生的幻觉,还是新生的感知能力过于敏感,捕捉到了某些常人无法察觉的、真实存在的“背景噪音”。
他将这些模糊的感受记录在纸上,准备等玄七或沈玲珑(出关后)再做请教。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敲响,一名靖安司文书送来一份刚刚由海政司转来的、来自东海的加密战报抄件,以及随战报附上的几张“聆音贝”及其守卫单位的粗糙草图。
“沈明轩大人在东海遇袭,发现疑似‘织梦之梭’新型装置。”文书简要说明后便退下。
方磐立刻展开战报和草图。当他的目光落在那名为“聆音贝”的暗沉金属造物草图上时,心中猛地一跳!那螺旋状的纹路,那仿佛专注“聆听”的姿态……与他之前偶尔“听”到的、来自虚空中那冰冷评估的“杂波”,在感知上竟有某种难以言喻的、令人不安的相似性!虽然草图粗糙,但那种专注于“接收”与“解析”而非“攻击”的意向,却透过画面隐隐传来。
再看那些攻击单位的描述和简图,与他在西南遭遇的、被地脉污染活化的生物或根须截然不同,更偏向精密的机械结构与实弹攻击。这不像“织梦之梭”一贯擅长的精神污染与诡异生物的风格,倒像是……另一种更“务实”、更“工业化”的力量?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划过他的脑海:难道除了“织梦之梭”,还有另一股势力,也在利用或模仿“织梦之梭”的某些技术,布设这种监听装置?而他们监听的目标……会不会就是“星炬”的鸣响,以及与“星炬”相关的一切秩序扰动?
他立刻挣扎着坐起,拿起纸笔,将自己关于“杂波”的模糊感受、对“聆音贝”的疑虑,以及两者可能存在的联系,匆匆写就一份简短的分析,请求玄七转呈正在闭关的沈玲珑和坐镇总览的慕容翊。他隐隐觉得,东海的发现,可能比表面看起来更加复杂和危险。
几乎在方磐写下这份分析的同时,皇城另一处,那位手持螺旋纹路护符的年轻公子,也正“听”着来自东海的“回响”。
别院密室中,一枚与东海发现的“聆音贝”外形相似、但材质更加古朴、纹路更加复杂的暗金色“贝壳”,正静静躺在铺着黑色天鹅绒的托盘上。贝壳微微开合,内部流转着幽暗的光泽,将一段段经过转换的、混杂着海水流动声、金属摩擦声、能量脉冲声以及……微弱精神波动的“信息流”,传递到年轻公子手中的护符,再经由护符转化为他可以直接理解的意念。
“哦?被发现了?反应还挺快。”年轻公子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看来睿国的海政司,比我想象的能干一点。不过,该‘听’到的,差不多也听到了。”
他轻轻抚摸着护符,幽深的眼眸中数据般的光芒一闪而逝。“东海‘沉眠者’对‘星炬’鸣响的反应是‘轻微躁动,能量辐射增强百分之三,无主动苏醒迹象’……北海‘冰渊之眼’的反应是‘基础律动频率改变千分之五,疑似深层意识受到扰动’……西南地脉封印处,‘恶念’被强力压制,残留怨恨指向性强,已标记……”
“有趣。”他低声自语,“沈玲珑这次干预,就像往一潭死水里扔了块烧红的石头。涟漪扩散的范围和引起的‘水温’变化,比预想的更有意思。尤其是对深海那些‘老朋友’……‘星炬’的光芒,对它们似乎有特殊的‘吸引力’或‘刺激性’?”
他沉吟片刻,对侍立阴影中的灰衣老者道:“通知‘渊瞳’,东海暴露的‘聆音贝’节点可以放弃了,启动自毁。其他区域的,转入更深度的静默潜伏。另外……可以开始第二步了。给北海‘冰渊之眼’附近,投送一份小小的‘礼物’,一份能稍微放大它对‘特定频率秩序波动’感应的‘催化剂’。看看这位‘老朋友’,会不会比东海的‘沉眠者’更……热情一些。”
“是。”灰衣老者无声领命。
“还有,”年轻公子补充道,目光投向皇城中心方向,“陆府和周府那边,可以把东海‘发现海外妖人新型侦查装置’的消息,稍微‘润色’一下,透露给他们了。比如,强调一下这些装置的诡异和潜在威胁,暗示可能与朝廷某些‘过度探索’引来外敌窥伺有关……他们知道该怎么做。”
他挥挥手,灰衣老者悄然退去。
密室中重归寂静。年轻公子把玩着护符,眼中幽光流转。“沈玲珑在闭关,试图掌控更强的力量……方磐苏醒,获得了有趣的感知天赋……东海发现‘聆音贝’,慕容翊和沈明轩必然会加强海防和调查……朝堂的虫子们也会趁机嗡嗡叫……各方都在动,棋盘越来越热闹了。”
他微微侧头,仿佛在聆听什么遥远的声音,脸上笑容愈发深邃。
“而真正的棋手,要做的,就是在这片喧嚣中,找到那条最能搅动风云的……线。”
格物院静室,闭关中的沈玲珑,对外界这些悄然发生的变化并非全然无知。虽然她绝大部分心神都用于引导星辰核心、尝试更深层次的秩序编织,但仍保留了一丝对外的警戒。
当方磐那份分析经由特殊渠道(慕容翊亲自处理)送入静室时,沈玲珑正处于一次关键的尝试节点——她正小心翼翼地引导一组“秩序丝线”,模拟从西南地脉数据中解析出的一种“自我修复”韵律,试图观察这种模拟能否对星辰核心本身的稳定性产生积极影响。
方磐关于“杂波”和“聆音贝”的联想,如同一点火星,骤然点亮了她心中的某个模糊区域。她瞬间联想到自己感知到的那冰冷“注视”,以及东海、北海的异常反应。
“监听……评估……催化剂……”沈玲珑意念微动,险些再次引动星辰核心的紊乱。她强行稳住心神,停止了当前的引导尝试。
一个新的、更加令人不安的可能性浮上心头:或许,那冰冷的“注视”并非来自某个单一的强大存在,而是来自一个遍布性的、高度隐秘的监听网络?这个网络正在收集“星炬”及其相关秩序扰动的一切数据?而东海发现的“聆音贝”,可能只是这个网络暴露出来的冰山一角?
如果这个猜测成立,那么对方的目的就绝不仅仅是“观察”。收集数据是为了分析,分析是为了……干预,或者利用!
她立刻通过静室内预留的、极其耗费能量的单向传讯符,向慕容翊传递了一条简短但至关重要的警示:“警惕全域性隐秘监听网络,可能与‘聆音贝’同源。目标:‘星炬’及一切秩序异常。目的不明,威胁等级上调。建议:全面自查,反制监听,并重新评估东海、北海异常之关联性。”
发出讯息后,沈玲珑感到一阵精神上的疲惫。闭关并非与世隔绝的修行,外界的风浪正不断拍打着这间静室的门窗。她知道自己必须加快进度,在真正的风暴来临前,获得足够掌控“星炬”、应对变局的力量。
她重新凝神,将注意力转回星辰核心。这一次,她不再尝试模拟外部韵律,而是将意念沉入核心最深处,去探寻那构成所有“秩序丝线”基础的、最本质的“秩序之源”。她有一种预感,只有真正触及那份本源,才能获得超越当前理解的力量,也才能看清隐藏在重重迷雾之后的……棋局与棋手。
而外界,慕容翊在接到沈玲珑的警示和方磐的分析后,眼神骤然变得无比锐利。他肩窝的旧伤仿佛感应到了主人沸腾的杀意与警惕,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监听网络……全域……”他低声重复,指节捏得发白。这比明确的敌人更加可怕,因为它无处不在,又无迹可寻。
“传令!”他声音冷冽如冰,“靖安司、海政司,即刻启动最高级别内部清查,范围包括所有衙门、工坊、仓库、观测站,重点排查不明能量残留、异常符文刻印、未经报备的奇异物品!秘密进行,不得打草惊蛇!”
“通知沈明轩,东海‘聆音贝’样本,不惜代价,必须获取至少一枚完整的!同时,扩大北海‘冰渊’方向的侦察,注意任何可疑的、新出现的非自然物体或能量反应!”
“还有,”他眼中寒光一闪,“让‘蛛网’(暗卫情报网络)动起来,给我盯死陆铮、周廷儒,以及所有与他们往来密切的僧、道、术士!看看他们最近,有没有接触什么……不该接触的东西!”
一道道命令从摄政王府悄然发出,帝国这台庞大的机器,在表面的平静之下,开始以更高的效率、更隐蔽的方式,运转起来,指向那尚未完全显形的、潜藏于深海与暗处的威胁。
丝缕已现,正悄然交织。方磐的新生感知,沈明轩的东海发现,沈玲珑的闭关警示,慕容翊的雷霆应对,朝堂的暗流,神秘第三方的落子……所有这些线索,如同被无形之手拨动的琴弦,开始发出愈发清晰、也愈发令人不安的共鸣。一张覆盖陆海、涉及多方、目标直指帝国核心与“星炬”的巨网,其轮廓正在这共鸣声中,逐渐显现。而网中的猎物与猎手,也将在不久的将来,迎来不可避免的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