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口那番开诚布公却又暗藏机锋的对话之后,气氛虽不似最初那般剑拔弩张,却也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僵持与权衡之中。黛绮丝(卸下面具后,虽未恢复旧日装扮,但神态气质已迥异于“金花婆婆”)并未立刻给予南宫宸明确的答复,只是沉默地引着南宫宸等人,穿过那两株纠缠的怪树拱门,向着山谷深处她的居所走去。
说是居所,其实更像是一个依托天然山洞和几间简陋木屋构建的避难所。山洞干燥,被巧妙地分隔出起居和储存的空间,木屋则用于处理药材和堆放杂物。整个地方虽然简陋,却收拾得异常整洁,随处可见晾晒的草药、浸泡毒虫的瓦罐,以及一些造型奇特的、似乎是用于布置机关的小型器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与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印证着主人隐居于此的生存方式。
殷离被小昭轻声安抚着,带去了旁边一间小木屋休息。她的状况似乎不太稳定,时而清醒,时而恍惚,黛绮丝只是叹了口气,并未多言。
南宫宸、韦一笑以及两名风影营精锐被请入山洞主室稍坐。黛绮丝亲自用岛上特有的草药泡了茶水,茶叶粗糙,却别有一股清凉回甘的滋味。整个过程,她依旧沉默,眉头微锁,显然仍在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小昭乖巧地侍立在一旁,为众人添水。她的动作轻盈而细致,低眉顺目,但那双清澈如水的眸子,却总是忍不住悄悄抬起,飞快地掠过端坐主位、神色平静的南宫宸,然后又像受惊的小鹿般迅速垂下。
每一次偷看,都让她的心跳快上几分。
她自幼随母亲隐居在这与世隔绝的荒岛,接触过的外人屈指可数,除了那些凶神恶煞、试图闯入的波斯武士(如今被打败了),便是神情恍惚、需要她照顾的殷离姐姐。她所认知的世界,便是这灵蛇岛的丛林、毒虫、海浪,以及母亲那日渐沉重的叹息和深藏的忧愁。
母亲告诉她要小心,要隐藏,要时刻警惕外来的危险。她也一直谨记在心,将自己活泼的天性小心地收敛起来,学着辨识毒草,学着布置简单的机关,学着照顾神智不清的殷离姐姐,努力做一个不让母亲操心的“好孙女”。
然而,南宫宸的出现,像是一道撕裂厚重阴云的炽烈阳光,骤然照亮了她那单调而压抑的世界。
她先是远远看到了他如何以不可思议的力量,轻描淡写地击败了那些让母亲都感到棘手的波斯高手(风云月三使)。那玄衣飘拂、负手而立的身影,那平静却仿佛蕴含着无穷力量的眼眸,深深烙印在了她年轻的心底。那是一种她从未见识过的、超越想象的强大与……从容。
接着,她听到了他那一番话语。他不仅知道母亲的真实身份,知道那些埋藏已久的痛苦往事,甚至……他承诺可以解决那些困扰了她们母女十几年、如同梦魇般的麻烦!他承诺给予她们自由,给予母亲施展才华的舞台,给予她……一个可以像正常少女一样生活、学习的未来!
这些话语,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颗投入她心湖的石子,激起层层叠叠的、名为“希望”的涟漪。那是一种近乎奢侈的、她几乎从未敢真正想象过的可能。
此刻,近距离地观察他,小昭心中那最初的震撼与希望,渐渐沉淀为一种更复杂、更难以言喻的情绪。
他坐在那里,明明年轻得过分,却有着连母亲这等经历过无数风浪的人都不得不慎重对待的气度。他与母亲交谈时,不卑不亢,条理清晰,既展现了绝对的强势与掌控力,却又奇异地保留了一份尊重与……理解?他看母亲的眼神,没有怜悯,没有轻视,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和一种……或许是错觉的、对人才的爱惜?
还有他对韦一笑叔叔(她听到韦一笑的称呼)的态度,虽居上位,却并无颐指气使,反而有种并肩作战的信任。甚至,他刚才还特意询问了一句殷离姐姐的情况,语气平和。
这一切,都与小昭认知中那些“强大的外人”形象截然不同。他不是粗暴的征服者,也不是虚伪的施舍者,更像是一个……携带着强大力量与清晰目标前行的引领者?一个或许真的可以托付信任与未来的……主人?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小昭自己都吓了一跳,脸颊微微发热。但她无法否认,内心深处,有一种声音在悄悄告诉她:或许,母亲真的应该相信他。这可能是她们摆脱困境、获得新生的唯一机会了。
她看到母亲紧锁的眉头,看到母亲眼中那依旧浓郁的疑虑与挣扎。她知道母亲在担心什么,害怕这又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害怕刚出狼窝,又入虎口。
小昭咬了咬下唇,清澈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决断。她轻轻放下手中的水壶,走到黛绮丝身边,用只有母女二人能听到的、细若蚊蚋却异常清晰的声音说道:
“婆婆……不,娘。”她改回了私下里偶尔才会使用的称呼,小手轻轻拉了拉黛绮丝的衣袖。
黛绮丝从沉思中惊醒,低头看向女儿,眼中带着询问。
小昭抬起脸,那双清澈的眸子直视着母亲的眼睛,里面没有迷茫,只有一种纯粹的信任与期盼,她小声却坚定地说:“女儿觉得……这位南宫公子,或许……是可信的。”
黛绮丝微微一怔。
小昭继续轻声说道:“他那么厉害,连波斯的三位使者都打败了,若真想对我们不利,根本不必说这么多,也不必给出那些承诺……女儿看他说话时的眼神,不像是在骗人。而且,韦叔叔也说他一言九鼎……娘,我们躲在这里,已经十几年了。波斯的人还是找来了,下一次,我们还能躲到哪里去呢?殷离姐姐的病……也需要更好的医治……”
她的话语没有太多道理分析,更多的是基于直觉的信任和对未来困境的朴素认知。但这恰恰击中了黛绮丝内心最柔软、也最现实的部分。
是啊,躲,还能躲多久?下一次波斯来的人,会更强,更狠。小昭还这么年轻,难道真的要让她在这荒岛上,陪着自己一起担惊受怕,了此残生吗?殷离那孩子的情况,也确实需要更稳定的环境和更高明的医术……
黛绮丝看着女儿眼中那毫不作伪的期盼与信赖,又看了看不远处那个气定神闲的玄衣青年,心中那道坚固的壁垒,终于出现了决定性的松动。
女儿的这份“心”,这份纯粹的希望与敢于相信的勇气,或许,正是打破她十几年心防枷锁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沉默了片刻,缓缓伸出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小昭柔软的发顶,然后,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转身面向了南宫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