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主室内,简陋的石桌上,粗糙的陶杯里,草药茶的热气袅袅上升,带来一丝微苦的清香,却驱不散空气中那愈发凝重的氛围。小昭那番轻声却坚定的耳语,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黛绮丝心中激起了最后的、决定性的涟漪。
她缓缓收回抚摸女儿发顶的手,那动作带着一种告别过往的沉重,也带着一丝迈向未知的决绝。她转过身,重新面向南宫宸,那张卸去面具后苍白憔悴、却恢复了部分昔日坚毅轮廓的脸上,神色复杂无比,但眼底深处那浓得化不开的戒备与挣扎,终于被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坦然所取代。
“南宫……公子。”黛绮丝开口,声音依旧带着长期伪装后的沙哑,却比之前多了几分真实与清晰,她选择了一个相对中性的称呼,“方才小女稚言,公子见笑了。”
南宫宸微微颔首,示意无妨,目光平静地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话语。
黛绮丝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积压在胸口十几年的郁结与恐惧,都随着这口气吐出来。她缓缓走到洞壁旁,那里悬挂着一幅用炭笔简单勾勒的海图,上面标注着灵蛇岛以及周边一些零星的岛屿和航路。
“公子既然知晓我的身份与部分过往,”黛绮丝的目光落在那幅简陋的海图上,眼神变得悠远而痛苦,“那想必也清楚,我当年与千叶……与韩千叶结合,触犯了波斯总坛何等森严的教规。”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波斯明教,源远流长,教规之严,尤胜中土。其中有一条铁律,便是‘圣女候选,终身侍奉明尊,需保圣洁之躯,不得婚配,更遑论……与异族男子结合。’我……我当年入选圣女候选,却因缘际会,遇上了千叶……情难自禁,铸成大错。”
提及韩千叶,她的眼眶再次泛红,但强行忍住,继续道:“此事本可隐秘,但纸终究包不住火。后来千叶因旧伤复发,加之……一些其他缘故,不幸离世。我悲痛欲绝,又恐总坛追责,便携当时尚在襁褓的小昭,以及千叶的一些遗物,远遁海外,来到了这灵蛇岛,隐姓埋名,以为可以就此了却残生,避开总坛耳目。”
她苦笑一声,那笑容充满了辛酸与嘲讽:“然而,总坛并未忘记我这个‘叛徒’。他们视我的行为为对明尊最大的亵渎,是必须清理的‘污点’。只是因为中土遥远,且当时总坛内部亦有纷争,才迟迟未有动作。但我知道,他们迟早会找来。”
黛绮丝转过身,看向南宫宸,昏黄的眼眸中充满了深深的无奈与一丝恐惧:“此次前来的风云月三使,手持圣火令,奉的便是总坛‘大圣宝树王’的直接命令。他们的首要任务,并非公子所猜测的谢逊或屠龙刀,而是擒拿我回总坛,接受‘圣火净罪’——也就是火刑!至于谢逊与屠龙刀,不过是他们顺带的任务,或是借口罢了。”
韦一笑闻言,倒吸一口凉气。火刑!这惩罚之酷烈,远超他的想象。也难怪黛绮丝如此恐惧,隐忍至此。
“他们登岛后,凭借圣火令的感应和对岛上环境的粗略侦察,很快便锁定了我的大致方位。”黛绮丝继续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后怕与庆幸,“我依靠对岛屿的熟悉和布置的机关毒虫,勉强与他们周旋,制造了一些麻烦,拖延了他们的脚步。但他们人多势众,武功诡异,更有圣火令和冷焰檀相助,我支撑得极为艰难。若非公子及时到来,击败了他们,恐怕……我与小昭,还有殷离那孩子,最终都难逃毒手。”
她将目光投向洞外,仿佛还能看到那些波斯武士搜寻的身影:“即便此次三使被公子所败,但消息迟早会传回波斯总坛。届时,来的恐怕就不是三使,而是地位更高、武功更强的‘宝树王’,甚至是……掌教使者。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我这‘叛教渎圣’之罪,在他们眼中,必须用鲜血与火焰才能洗清。”
说到这里,黛绮丝的声音中透露出一种深深的疲惫与绝望。这才是她十几年来真正的心病,是她隐藏在“金花婆婆”面具之下最深的恐惧,也是她无法真正获得自由的、来自遥远故乡的、如同附骨之疽般的诅咒。
她看向南宫宸,眼中带着最后一丝希冀,也带着最后的试探:“公子先前承诺,可解我波斯之困。但此困,非武力可尽解。击败三使容易,可若要令总坛放弃追索,承认……或至少默认我的存在,不再视我为必除之敌……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之事。除非……”
她顿了顿,没有说下去。除非什么?除非南宫宸拥有能让整个波斯总坛都忌惮甚至臣服的绝对力量?那未免太过天方夜谭。
山洞内陷入一片沉寂。小昭紧张地看着母亲,又看看南宫宸,小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韦一笑也皱起了眉头,意识到这个问题确实棘手。打败几个使者容易,但要摆平一个传承悠久、教规森严、远在万里之外的庞大宗教组织的内部判决,绝非易事。这涉及到信仰、规矩、颜面等复杂因素。
所有人都等待着南宫宸的回答。
他之前给出了诱人的承诺,现在,真正的、最核心的难题摆在了面前。他如何应对这几乎无解的“波斯之困”?这将直接决定黛绮丝最终是否真心归附,也将考验他之前那番豪言壮语,究竟有多少分量。
这,才是收服紫衫龙王,真正需要跨越的、最险峻的一道关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