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的寒风,一日比一日凛冽。
龙啸天五人如同五只负伤的孤狼,在荒芜的丘陵与破碎的山岩间艰难穿行。他们昼伏夜出,避开任何可能残留的能量乱流和偶尔出现的、零星的探查小队。欧阳轩凭借残存的魂识和记忆中的地图,规划着最隐蔽、也最崎岖的路线。
五天时间,在伤痛、疲惫和高度警惕中缓慢流逝。
龙啸天胸前的伤口在小雪耗尽星力、仅靠草药的处理下,愈合得极其缓慢,甚至隐隐有恶化的趋势。兵主残留的地脉之力如同跗骨之蛆,不断侵蚀着他的经脉,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龙元星核的运转依旧滞涩,仿佛被一层厚重的阴寒淤泥包裹,难以提供往日那般澎湃的力量。他大部分时间都靠诺尔搀扶,脸色苍白得吓人,但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锐利,如同淬火的寒铁。
诺尔的情况同样糟糕。燃烧气血的后遗症彻底爆发,他时常感到体内如同有无数细针在穿刺,脏腑灼痛,连呼吸都带着血腥味。但他一声不吭,只是用那双愈发凶悍的独眼,死死盯着前路和后方,仿佛要将所有的不甘和痛楚都化作支撑自己走下去的力量。
雨沫的魂力透支需要时间温养,她变得异常沉默,除了必要的警戒和探路,几乎不开口说话。但她的感知依旧是最敏锐的,总能提前发现远处的能量异常或细微的动静,数次让队伍避开了危险。
小雪是最让人心疼的。她的星力几乎枯竭,过度使用治疗能力让她本就孱弱的身体更加虚弱,小脸失去了血色,走路都需要雨沫时常搀扶。但她从未抱怨,只是咬着牙,用那双清澈却布满血丝的眼睛,努力辨识着沿途可能存在的、哪怕是最普通的疗伤草药。
欧阳轩是队伍的大脑,但他的识海裂痕让他思考时如同在刀尖上行走,每一次推演路线、分析环境,都伴随着剧烈的头痛和眩晕。他强撑着,用炭笔在兽皮上不断修正着地图,计算着最安全的路径和可能的补给点。他的冷静和理智,是这支濒临崩溃的队伍最后的主心骨。
他们不敢生火,不敢大声交谈,甚至不敢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食物和水源极度匮乏,只能靠雨沫偶尔射下的飞禽和岩缝中渗出的、带着苦涩味道的积水勉强维持。每个人都瘦了一圈,衣衫褴褛,身上布满血污和尘土,与兵戈山脉中那些溃散的散兵游勇并无二致。
但他们的眼神不同。那里面没有溃兵的麻木和绝望,只有一种近乎偏执的坚韧,以及对前路未知的、冰冷的警惕。
第五日黄昏,他们终于抵达了欧阳轩所说的“黑石峡谷”边缘。
这是一片被岁月和奇异能量侵蚀出的巨大裂谷,两侧是陡峭的、呈现出焦黑色泽的岩壁,仿佛被烈火焚烧过,又像是浸染了某种深沉的黑暗。谷口狭窄,怪石嶙峋,向内望去,是一片深邃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黑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类似硫磺和金属锈蚀混合的怪异气味,能量波动确实如欧阳轩所说,紊乱而驳杂,魂识探入其中,如同泥牛入海,反馈回来的信息支离破碎。
“就是这里了。”欧阳轩靠在一块黑石上,喘着粗气,脸色灰败,“古籍记载,上古时期这里曾有一条小型星髓矿脉,开采殆尽后废弃。地底深处有暗河,但入口极其隐蔽,且矿道错综复杂,能量残留干扰强烈,是天然的藏身之所。”
龙啸天点点头,强忍着经脉的抽痛,目光扫过峡谷入口:“能量紊乱,能干扰追踪,对我们现在的状态是好事。但里面情况未知,可能有残留的矿道陷阱,或者……被能量侵蚀变异的生物。进去之后,不能分开,步步为营。”
“妈的,总算有个能喘口气的地方了。”诺尔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独眼打量着黑黢黢的谷口,“这鬼地方,鸟不拉屎,那些圣人老爷的走狗,应该不会追到这里来吧?”
“短期内应该不会。”欧阳轩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兵戈山脉善后、搜寻煞罗踪迹、应对无间妖遗言引发的动荡……这些事足够他们忙一阵子。我们这种‘小变数’,优先级不会太高。但时间一长,等他们腾出手来,或者‘九曜召集令’有了结果,就很难说了。”
雨沫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取下长弓,搭上一支特制的、箭头闪烁着微光的“照明箭”。这是她仅存的几支特殊箭矢之一,能在黑暗中提供稳定的冷光源。
“我开路。”她清冷的声音在峡谷口的风中显得格外清晰。
小雪紧紧跟在龙啸天身边,小手冰凉。
五人互相看了一眼,没有再多言,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小心翼翼地踏入了黑石峡谷的阴影之中。
峡谷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幽深。光线被扭曲的岩壁吸收,雨沫的照明箭也只能照亮前方十余丈的范围。脚下是松软的、掺杂着黑色晶粒的砂石,踩上去发出沙沙的声响,在死寂的环境中格外清晰。两侧岩壁上,偶尔能看到一些人工开凿的痕迹,粗糙的矿道入口如同怪兽张开的巨口,黑黝黝的,不知通向何方。空气中那股怪异的能量波动时强时弱,让人心神不宁。
他们沿着主峡谷向内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并未遇到什么危险,但也没有发现欧阳轩所说的地下暗河入口。峡谷越来越深,光线愈发暗淡,温度也在下降。
“不对劲。”欧阳轩忽然停下脚步,眉头紧锁,“按照古籍记载和我的推算,暗河入口应该就在这附近……但这里的能量波动,比记载中描述的更加……活跃,而且……带有一种……侵蚀性。”
他话音刚落,前方黑暗中,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仿佛金属摩擦的“沙沙”声。
雨沫瞬间举弓,照明箭的光芒对准声音来源。只见前方拐角处的阴影里,缓缓爬出几只通体漆黑、甲壳闪烁着金属光泽、约莫脸盆大小的蝎子状生物。它们的尾针高高翘起,尖端泛着幽蓝的光泽,复眼在冷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芒,死死盯着闯入者。
“黑晶蝎……果然是受残留星髓能量侵蚀变异的物种。”欧阳轩低声道,“小心它们的尾针,有剧毒,而且甲壳坚硬,普通攻击很难破防。”
诺尔冷哼一声,就要上前,却被龙啸天抬手拦住。
“节省体力,不要硬拼。”龙啸天声音虚弱,但语气不容置疑,“雨沫,试试能不能驱散。”
雨沫点头,弓弦微震,一支普通的箭矢无声射出,并非射向黑晶蝎,而是射在它们前方的岩壁上。箭矢上附着的微弱震荡星力爆发开来,激起一片碎石和烟尘。
那几只黑晶蝎似乎被惊动,发出尖锐的嘶鸣,但并未立刻进攻,反而向后退缩了一些,似乎对震动和陌生的能量有些忌惮。
“它们感知主要靠震动和能量波动。”欧阳轩观察着,“这里的能量环境复杂,它们的感知可能也受到了影响,攻击性不像野外的同类那么强。我们慢慢退,不要激怒它们。”
五人缓缓后退,与黑晶蝎保持着距离。那些变异生物在阴影中徘徊了一阵,最终似乎失去了兴趣,缓缓爬回了黑暗深处。
虚惊一场,但所有人都提高了警惕。这黑石峡谷,并非一片死寂的避难所。
又向前探索了一段,在一个相对宽阔的、像是矿工临时休憩点的凹陷处,他们终于有了发现。岩壁底部,有一个被坍塌的碎石半掩着的洞口,仅容一人弯腰通过。洞口处有微弱的气流流动,带着一丝湿润的水汽。
“是这里!”欧阳轩精神一振,“气流和水汽,下面很可能连通着地下暗河!”
清理开洞口的碎石花费了他们不少力气。洞口向下倾斜,内部漆黑一片,深不见底。雨沫再次射出一支照明箭,箭矢拖着光尾向下坠落,照亮了下方一段粗糙向下的阶梯和湿滑的岩壁,光芒最终消失在深处的黑暗中。
“我先下。”诺尔当先,小心翼翼地将受伤较轻的腿先探下去,试了试阶梯的稳固程度,然后慢慢向下挪去。雨沫紧随其后,长弓半开,警惕着下方。接着是龙啸天在小雪的搀扶下,欧阳轩断后。
阶梯陡峭而湿滑,布满了青苔。向下行了约莫数十丈,空气越发潮湿阴冷,水汽凝结在岩壁上,滴滴答答地落下。终于,前方传来了隐约的水流声。
阶梯尽头,是一个天然形成的、约莫数丈见方的地下洞穴。洞穴一侧,一条约莫丈许宽的地下暗河静静流淌,河水漆黑,但在照明箭的光芒下,能看出水质异常清澈,只是颜色深邃。河对岸是坚实的岩壁,洞穴向上延伸,顶部有钟乳石垂下。
最重要的是,这里的能量波动虽然依旧紊乱,但那种侵蚀性的感觉减弱了许多,空气中弥漫着水汽和一种淡淡的、类似矿石的清凉气息。
“就是这里了。”欧阳轩长长舒了一口气,疲惫地靠坐在一块干燥的石头上,“暗河提供了水源,洞穴相对隐蔽,能量环境虽然不算好,但至少比上面安全。我们需要在这里休整,至少……先把命保住。”
龙啸天环顾四周,点了点头。这地方虽然简陋阴冷,但对他们而言,已是绝境中的桃源。
“轮流警戒,先处理伤口,找找看有没有能用的东西。”他下达了简单的指令。
诺尔和雨沫立刻开始探查洞穴周围,寻找可能的出口、隐患,或者前人留下的痕迹。小雪不顾疲惫,开始用最后一点星力配合着路上采集的草药,为龙啸天处理胸前最严重的伤口。欧阳轩则强打精神,开始仔细感应此地的能量流动,试图找出相对稳定的区域,以便众人调息。
时间在寂静与伤痛中缓缓流逝。不知过了多久,诺尔在洞穴深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忽然低呼一声:“这里有东西!”
众人围拢过去,只见诺尔扒开一堆碎石和腐朽的木板,下面赫然露出半截锈蚀严重的金属箱,箱体上依稀可见模糊的符文痕迹,但早已失去了灵光。
“是上古矿工留下的补给箱?还是……”欧阳轩蹲下身,仔细查看。箱子的锁早已锈死,诺尔用力一掰,便将箱盖掀开。
里面没有想象中的矿石或工具,只有几件同样锈蚀的、看不出原本样式的金属零件,以及……几卷用某种兽皮鞣制、以特殊药水浸泡过、竟然奇迹般保存下来的古老卷轴。
欧阳轩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他小心翼翼地将卷轴取出,展开。兽皮坚韧,上面的字迹是用某种矿物颜料书写,虽然年代久远,有些模糊,但大致还能辨认。
“这是……矿脉开采日志?不……不只是日志……”欧阳轩的手指微微颤抖,不是恐惧,而是激动导致的头痛加剧,“这里面……记载了这条星髓矿脉的一些……特性,以及……上古修士在此布置的……一些简易阵法图……还有……对地脉能量异常波动的……观测记录……”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和头痛而断断续续,但所有人都听明白了其中的价值。
“阵法图?能用的吗?”龙啸天问。
“太古老了,符文体系和我们现在的有很大区别,而且残缺不全……”欧阳轩快速浏览着,“但是……原理是相通的!尤其是这个……‘敛息阵’和‘扰灵阵’的复合变种……虽然简陋,但如果我们能修复一部分,结合此地天然的能量紊乱环境……或许……或许能极大地增强我们的隐蔽性!让外界更难探测到这里!”
希望,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一点微光,虽然微弱,却足以驱散一些绝望的阴霾。
“需要什么材料?”龙啸天立刻问道。
“主要是能承载和引导星力的介质……这黑石峡谷的岩壁里,应该含有少量残留的星髓结晶碎屑,虽然品质低劣,但勉强可用。还需要一些具有稳定能量特性的东西作为阵眼……”欧阳轩一边说,一边看向那箱锈蚀的金属零件,“这些……虽然灵性尽失,但材质特殊,或许……可以熔炼后重新塑形,作为阵基……”
“交给我。”诺尔拍了拍胸膛,牵动了内伤,疼得龇牙咧嘴,但眼神凶狠,“老子别的不行,打铁熔炼还在行!以前在部落里干过!”
“我和雨沫去收集岩壁样本和探查周围,看看有没有其他可用的东西。”龙啸天支撑着站起来。
“啸天哥哥,你的伤……”小雪急道。
“不动用星力,慢慢走,没事。”龙啸天摇摇头,“现在每一分力量,都要用在刀刃上。我们必须尽快布置好阵法,然后……才能安心疗伤。”
分工明确,绝境之中,求生的本能和同伴的信任,再次将他们凝聚在一起。
黑石峡谷深处,这个阴暗潮湿的地下洞穴,暂时成为了他们舔舐伤口、积蓄力量的巢穴。而外面那个因无间妖遗言和九曜召集令而风起云涌的世界,似乎暂时被隔绝开来。
但龙啸天知道,这种平静是脆弱而短暂的。
幻圣那深邃莫测的目光,五圣人受伤闭关的圣地,煞罗携黑洞星核不知去向的阴影,还有那即将响彻大陆、可能决定无数人命运的“九曜召集令”……这一切,都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不知何时会落下。
他们需要时间。时间恢复伤势,时间消化兵戈山脉一战的所得所失,时间……去思考无间妖那些振聋发聩的遗言,去厘清这个迷雾重重世界的真相,去找到那条属于他们自己的、布满荆棘却必须走下去的路。
他走到暗河边,掬起一捧冰冷的河水拍在脸上,刺骨的寒意让他精神微微一振。水中倒映出他苍白而坚毅的面容,以及眼底深处那簇不曾熄灭的火焰。
“热寂……棺椁……新序……火种……”他低声重复着这些词汇,感受着胸口玉佩那微不可查的、仿佛回应般的温热。
前路漫漫,黑暗重重。
但既然选择了离开港湾,独自扬帆,那么,无论面对的是风暴还是暗礁,都唯有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