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的寒风,裹挟着兵戈山脉深处尚未散尽的硝烟与尘埃,吹过连绵起伏的荒凉丘陵。这里已是山脉的西北边缘,植被稀疏,怪石嶙峋,与核心区域那毁天灭地的景象相比,显得死寂而空旷。
龙啸天五人藏身于一处天然形成的岩洞深处。洞口被欧阳轩用碎石和枯藤巧妙地伪装过,仅留一丝缝隙通风。洞内,小雪正小心翼翼地用最后一点星力,配合着从废墟中勉强收集到的几株止血草,为龙啸天处理胸前那道最深的伤口——那是兵主临死反扑时,被地脉之力震裂的。
“啸天哥哥,你忍着点。”小雪的声音带着哭腔,指尖的治疗光晕微弱而颤抖。她的星力几乎耗尽,此刻全凭意志在支撑。
龙啸天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布满细密的冷汗,但他咬紧牙关,没有发出一声呻吟。他能感觉到,体内龙元星核的运转异常滞涩,仿佛被一层厚厚的冰壳包裹,每一次微弱的脉动都牵扯着全身经脉,带来撕裂般的痛楚。兵主的地脉之力阴毒霸道,残留的侵蚀性极强,与无间妖遗言中那“归墟”道韵隐隐呼应,竟在缓慢地消磨他的生机。欧阳轩判断,若无对症的灵药或特殊的净化之法,这伤势极难痊愈,甚至会损及根基。
诺尔靠坐在对面的岩壁上,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杂音。他强行燃烧气血的后遗症开始全面爆发,脏腑如同被烈火灼烧,肌肉骨骼酸痛无力,连抬起手臂都显得艰难。但他那双独眼,却依旧凶悍地瞪着洞口的方向,仿佛随时会有敌人冲进来。
雨沫安静地坐在一旁,擦拭着她的长弓。弓身上多了几道细微的裂痕,是在最后抵挡圣战余波时留下的。她的脸色同样不好看,魂力透支带来的头痛如同针扎,但她依旧保持着最大的警惕,耳朵微微颤动,捕捉着洞外每一丝不寻常的声响。
欧阳轩的情况最是诡异。他盘膝坐在最里面,脸色灰败,七窍间隐隐有极淡的血丝渗出。过度推演和魂识探查,让他的识海受到了反噬,此刻他正竭力收敛心神,温养那布满裂痕的精神世界。他面前摊开着一张简陋的、用炭笔在兽皮上勾勒的地图,正是凭借记忆绘制的兵戈山脉西北部地形。
“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片区域,”欧阳轩的声音沙哑而虚弱,他指着地图上一个点,“这里,距离我们大约三百里,有一处名为‘黑石峡谷’的地方。古籍记载,那里曾是上古一处小型星髓矿脉的遗址,早已废弃,地形复杂,能量紊乱,能一定程度上干扰追踪和探查。更重要的是,峡谷深处据说有地下暗河,或许能找到相对安全的栖身之所,以及……水源和可能存在的、未被大战污染的药材。”
他的分析条理依旧清晰,但语速缓慢,每一个字都像是耗费了极大的力气。
“黑石峡谷……”龙啸天忍着痛楚,目光落在地图上,“需要多久能到?”
“以我们现在的状态,避开可能的巡逻和探查,昼伏夜出,至少需要五天。”欧阳轩叹了口气,“而且,这只是权宜之计。我们的伤势,尤其是你和诺尔兄的,需要真正的静养和专门的药物治疗。黑石峡谷,最多只能让我们暂时喘口气,避开最直接的搜捕。”
“搜捕?”诺尔冷哼一声,“那些圣人老爷们,还有空管我们这几个半死不活的?”
“不要低估‘九曜召集令’的影响力。”欧阳轩摇头,眼神凝重,“幻圣亲自下令,召集星海九曜。这不仅仅是商讨如何对付煞罗,更是一次重新划定秩序、整合力量的信号。我们,在无间妖的遗言中被间接提及(通过煞罗是‘火种’的关联),又亲身经历了星核易主和圣战,还从兵主那里……听到了些不该听到的话。在任何一方势力眼中,我们都是不稳定因素,是需要被‘了解’、‘控制’甚至‘清除’的对象。镇世军接管兵戈山脉善后,第一件事恐怕就是清点幸存者,排查可疑人物。”
洞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寒风穿过石缝的呜咽声,和小雪极力压抑的抽泣声。
他们刚刚下定决心要走自己的路,却发现自己已然伤痕累累,且前路遍布荆棘,身后还有无形的巨网正在缓缓收紧。
“那就去黑石峡谷。”龙啸天最终开口,声音虽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先活下去,恢复实力。其他的,等我们有了力气再说。”
他看向同伴们,目光逐一扫过诺尔不甘的脸,雨沫沉静的眼,小雪担忧的眸,最后落在欧阳轩疲惫却依然睿智的脸上。“欧阳兄,规划路线,尽量避开人烟和能量波动异常的区域。雨沫,警戒交给你。诺尔,节省每一分力气。小雪……辛苦你了。”
简单的分工,却是在绝境中维系团队生机的唯一方式。
就在他们准备稍作休息,入夜后便动身时,洞外极远处,隐约传来了一阵奇异的波动。
那并非风声,也非兽吼,而是一种……仿佛空间被轻轻撕开的、细微却直达灵魂深处的震颤。紧接着,一股浩瀚、威严、却又带着某种虚幻缥缈意味的意志,如同水银泻地,无声无息地扫过广袤的区域。
虽然距离极远,且那意志似乎并非特意探查此地,但洞内的五人,尤其是魂识受损的欧阳轩和感知敏锐的龙啸天,还是瞬间汗毛倒竖!
“这是……圣威?!”欧阳轩猛地睁开眼,眼中血丝更重,充满了惊骇,“虽然极其微弱,相隔不知多少万里……但不会错!是圣人的意志扫过!”
“方向……”龙啸天强忍不适,仔细感应,“是从东南方来的……中域?是返回圣地的幻圣?还是其他圣人?”
“如此遥远的距离,还能让我们有所感应……”雨沫握紧了长弓,指尖发白,“这就是圣人的力量吗?简直……如同天威。”
那股意志来得快,去得也快,仿佛只是不经意间掠过。但留在五人心头的震撼与寒意,却久久不散。这无声的警示,比任何追兵更让他们清晰地认识到,自己与那片大陆权力与力量巅峰之间,存在着何等巨大的、令人绝望的鸿沟。而他们,似乎已经引起了那片巅峰之上某些存在的注意。
“走!”龙啸天不再犹豫,低喝一声。
五人互相搀扶着,如同受伤的野兽,悄无声息地滑出岩洞,融入丘陵地带的阴影之中,向着欧阳轩标记的黑石峡谷方向,艰难跋涉。
他们不知道,就在那股圣威扫过兵戈山脉,掠过他们藏身之处的同时。
大陆东南,中域核心,一片被无尽云海与梦幻霞光笼罩的瑰丽山脉深处。
这里是“幻梦天”,幻圣的圣地道场。
最高的“蜃楼”之巅,一座完全由虚幻与现实交织而成的亭台内,幻圣龙越负手而立。他身着素雅长袍,面容笼罩在一层流动的朦胧光晕之后,看不真切,唯有一双眸子,深邃如万古星空,又变幻似镜花水月。
他刚刚收回了那缕跨越无尽山河的意志投影。兵戈山脉发生的一切,元震子投影溃散的细节,无间妖那震撼灵魂的遗言,星核易主的波动,乃至那几道在废墟中艰难移动的、微弱却有些熟悉的气息……都如同清晰的画卷,映照在他的心湖之中。
“热寂……棺椁……新序……火种……”幻圣低声重复着无间妖遗言中的关键词,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亭台,穿透了云海,投向了那不可知的宇宙深处,又似乎落在了兵戈山脉那片废墟之上。
“师尊。”一个恭敬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一道黑影如同墨汁滴入清水,悄无声息地浮现,凝聚成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对着幻圣的背影单膝跪下。此人气息幽深晦暗,与周围梦幻光华的环境格格不入。
“事情,都办妥了?”幻圣没有回头,声音依旧平淡。
“是。”黑影的声音低沉而缥缈,“‘种子’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在适当的时候,给予了适当的‘养分’。无间妖的落幕,煞罗的崛起,都在预计的轨迹之内。只是……元震子师叔的投影溃散,本体受创比预想的要重一些。”
“无妨。”幻圣轻轻摆手,“师兄的道,过于刚直,此次受挫,未必是坏事。倒是无间妖……他倒是真敢说,也真敢做。以身为葬,点燃火种……这份气魄,千古少有。”
他的语气中,竟似带着一丝淡淡的……欣赏?
黑影沉默了一下,问道:“主上,那‘火种’煞罗,已然成势,黑洞星核在手,其危险性……”
“危险?”幻圣忽然轻笑一声,那笑声在梦幻的光晕中荡开层层涟漪,“这世间,何来绝对的安全?旧的秩序若已是一具缓缓滑向热寂深渊的棺椁,那么一颗足够危险、足够颠覆的‘火种’,或许正是打破僵局所需的那一点……变数。”
他转过身,朦胧的面容似乎看向了黑影,又似乎看向了更遥远的未来。
“五圣共治,看似稳固,实则内里早已僵化腐朽。武圣重武道杀伐,曜圣执光明净化,生圣守生命古板,星圣困于命运算计……而我,”他顿了顿,指尖一缕梦幻光华流转,“看到的,是无数可能性的支流,在旧的河床中淤塞。无间妖看到了终点,选择了最极端的破局之路。而我们……需要一条新的河道。”
黑影深深低下头:“主上深谋远虑。只是,九曜召集令已发,其余几位圣人恐怕……”
“他们?”幻圣的笑意更深,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疏离感,“他们看到的,是煞罗这个‘祸患’,是秩序受到的‘挑战’。他们想要做的,是扑灭火种,修补棺椁,让一切回到‘正轨’。但这‘正轨’,通往的不过是迟早的热寂罢了。”
他走到亭台边缘,俯瞰下方翻涌的云海,声音变得悠远而莫测:“召集令要发,样子要做。煞罗要追剿,姿态要有。但真正的战争……”
他微微抬头,目光仿佛穿透了苍穹,投向了那冥冥之中、连圣人也难以完全窥测的命运洪流。
“……才刚刚开始。”
黑影身形微微一震,将头埋得更低:“属下明白。那……兵戈山脉废墟中,那几道气息?其中一道,似乎与主上您……”
幻圣沉默了片刻。云海在他脚下变幻,映照出光怪陆离的景象。
“不必理会。”最终,他淡淡说道,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棋子已经落下,棋盘已然铺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是成为柴薪,还是成为执棋者……看他们自己的造化吧。”
“是。”黑影应声,身形缓缓消散,重新融入周围的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亭台内,只剩下幻圣一人。他静静地站着,周身梦幻光华流转不息,将他的身影衬托得愈发虚幻,愈发高远,也愈发……深不可测。
远方的阴影,并非只有来自败亡的葬星者,或是新崛起的煞罗。
有些阴影,一直存在于光明的最高处,笼罩着整个棋盘。
而棋局,在大多数人尚未察觉之时,早已进入了全新的、更加诡谲莫测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