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王氏,终于寻到机会将密信递了出去,往回走的时候步子都轻快了许多,仿佛诰命服饰正在向她招手,乐得小曲儿唱的婉转。
王氏告密的次日,温如晦刚好休沐在家。此时距离妻女被掳已过了半月有余,知晓是金人所为,他除了等待冷铁衣的消息,也派出了青简带领的护院十几人跟随岳父北上追踪。此时他正打算让玄圭再去看看有无消息传回,就听见前院吵嚷之声传来。
温如晦刚要着人去看看发生何事,贴身随从玄圭慌里慌张地跑进来。
“老爷,老爷,不好了,宫里来人了,还跟着禁军——”玄圭跑得发髻都歪了,边跑边回禀,一个不察,进门时话没说完就“扑通”一声,被门槛绊倒在地。
一顶宫轿停在街口,随行的不仅有持圣旨的内侍,更有披甲执刃的禁军,阵仗让街坊邻里皆屏息退避。内侍进了温府,尖利嗓音划破了庭院寂静:“枢密院副都承——旨温如晦——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枢密院副都承旨温如晦,心怀不轨,暗行不臣之事。经查,其妻张氏乃金国血脉,温如晦与金人内外勾连,通敌叛国,将朝廷军情私售敌营,致边境岌岌可危。此等行径,罪大恶极,天地难容。
着即革去温如晦所有职衔,押入诏狱,彻查其党羽,勿使一人漏网。
钦此!”
温如晦整冠迎出,跪地听宣,可“勾结金人、叛国通敌、贩卖军情”几字入耳,他浑身一震,手中玉圭“当啷”落地。直至禁军上前锁拿,他仍呆立原地,脑中一片空白——是谁知晓了婉怡身世?借机清洗?
被押往天牢的路上,温如晦反复回想,却始终寻不到半分破绽。直到狱卒将他推入一间牢房,他抬头看见蜷缩在角落的张继祖与张承懋,才骤然惊醒。
“是你们?”温如晦声音发颤。
张继祖见了他,满脸悔恨,抬手狠狠捶向自己的头:“昭明,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张家和温府满门!”
张承懋在旁羞愧地不敢抬头,嗫嚅着道出缘由:“是我娘告的密。”
温如晦瞳孔骤缩:“嫂嫂?她怎会知晓?”
“我也说不清她究竟知道多少。”张继祖声音嘶哑,满是自责,“那日我多喝了几杯,酒后失言,竟将婉怡的身世秘密漏了口风。想来是被她听了去,才揪着这点攀咬,说我们借由婉怡勾结金人。”
婉怡的身世,原是他们几人严守的秘密,连小一辈的张承懋都不知道,却因一杯酒、几句胡言,成了引火烧身的祸根。温如晦听得心头发冷,既恨张继祖的疏忽,又怨王氏的狠辣。
可转念一想,他又猛地松了口气——幸好事发前,妻子与女儿已不在府中,否则此刻怕是也要一同身陷牢笼,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昏暗的牢房里,张继祖的呜咽声与铁链碰撞声交织。温如晦望着牢窗外的一缕微光,既后怕又暗自庆幸,还带着浓浓的担忧:不知婉怡和酒酒现今如何了,岳父和冷铁衣能不能将她们救出来……
张宅这边,王氏枯坐家中,终是盼来了宫中人影。
王氏坐在梳妆台前,指尖反复摩挲着早已备好的锦缎礼服。自打密告温、张两家后,她日夜盼着圣旨临门,想象着自己戴上诰命冠钗、接受众人跪拜的模样,连梦中都满是荣光。
院外忽然传来马蹄声与甲胄碰撞声,王氏心头一振,忙理了理衣襟,快步迎出。可当她看见持旨公公身后,那些披坚执锐、面色冷峻的禁军时,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这阵仗,似乎与她预想的不太一样。
“张家众人接旨!”公公展开明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查承奉郎张元康,胆大包天,私藏金人冒充其女于宅邸,暗通敌国,图谋不轨。
今命禁军即刻拿办张元康,抄没其家产,其家眷一并收押诏狱,从严审讯,彻查同党,勿使一人漏网。
钦此!”
尖细的嗓音在庭院中回荡,却无半字提及“诰命”,唯有“私藏金人、卖国求荣、关押天牢”等字句砸向王氏。
她如遭雷击,愣在原地,直到两名禁军上前,反剪住她的胳膊,冰冷的铁链缠上手腕,她才猛地挣扎起来,尖声喊道:“你们弄错了!我乃临川王安石玄孙!是我首告温如晦通敌有功,该封诰命才对,为何抓我?”
禁军面无表情,只按旨意行事,任凭王氏哭闹叫嚷,仍强行将她拖拽着往外走。她的疯言乱语消散在风里,无人理会。
与此同时,张宅已是一片混乱。禁军破门而入,以“私通金人,卖国求荣”为由,将府中上下尽数控制。此刻张宅其余人等无论老幼,皆被铁链锁住,哭喊声、斥责声此起彼伏。在外巡查铺子的张继祖、与同窗正在赏心楼吃酒的张承懋,也被禁军锁拿至天牢。府外,官差贴上封条,将张家名下的商铺、田产一一查封,过往百姓无不驻足观望,议论纷纷。
消息还传到了钱府。已回娘家的张元康夫人、温酒酒的外祖母钱氏,正与嫂子说着家常,禁军便已登门,不由分说便被押走,最终关入天牢,与张家众人一同待审。
此事还牵连了钱氏嫡支会稽郡王钱忱一家。
钱忱虽不在朝堂任职,但其子钱端礼身为枢密院编修官,与温如晦素来交好。朝廷当即下旨,将钱端礼停职待查,彻查其是否与温张通敌案有关联。
王氏本想借密告邀功请赏,却不知自己恰好成了秦桧一党与赵伯玖铲除异己的棋子。温如晦、钱端礼在枢密院素有声望,与秦桧一派多有不和。如今借着通敌案,秦桧等人正好顺理成章地清洗异己。
枢密院内顿时人心惶惶。与温、钱二人交好的僚属,个个惴惴不安,生怕被冠上“同党”之名,遭株连清算。往日里议事的枢密院各处衙堂,如今只剩沉默与猜忌,连日常公文往来都变得小心翼翼。
天牢深处,王氏蜷缩在角落,终于停下了哭闹。她望着冰冷的墙壁,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自己一心追逐的诰命荣光,最终换来的,不过是一场引火烧身的反噬,还连累了丈夫儿子坠入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