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铁衣的护卫断锋和听风在寒鸦们撤走之后,也追着冷铁衣来至温府。
“酒酒,那位出手救你的老前辈是何人?”冷铁衣趴在榻上问道。
“我也不知,那人在街上看到他被一帮地痞殴打,我心生怜悯,派人给他看了看伤,他无处可去,就跟着回府了。”温酒酒也觉纳闷,看老者身手,怎会在一帮地痞手下毫无还手之力?莫不是……
正思忖间,墨琴撩着帘子进来时,指尖还沾着廊下的寒气,她垂眸回话:“那驼背前辈求见,说是要见冷公子一面。”
冷铁衣一愣,“见我?他认识我?”
“先见见再说,”温酒酒倒是想看看这位跟着她回府到底有何意图。
冷铁衣正端着温酒酒倒的热茶,闻言眉峰一蹙。他在临安城,除了手下众人,就只认识温酒酒,连寻常客商都懒得应酬,何来相识的驼背老头?“我不认得这号人物。”他指尖一顿,热茶泼将出来,烫得指腹微麻。
温酒酒正用银签挑着炉上的茶壶,闻言轻笑一声:“左右无事,见见又何妨?说不定是故人托来的消息。”她将烫好的茶倾入白瓷杯,水汽氤氲了她如画的眉眼。
片刻后,墨琴引着个老者进来。那老头背有些微驼,像座压弯了的石桥,身上灰布袍沾着泥点,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扫过冷铁衣时,竟带着几分审视的锐利。
“你便是冷铁衣?”老头开口,声音沙哑如磨石。不等冷铁衣应声,又紧追一句,“师从何处?”
冷铁衣眉峰更沉。江湖中问人师承本是忌讳,这老头如此唐突,倒像是来寻衅的。他正欲回绝,老者已自顾自开了口:“老夫乃金台关门弟子,姓庄,洛阳庄氏,庄周后人。”
“金台?”冷铁衣端杯的手猛地一顿,茶汤晃出几滴在案上。金台乃三十年前的武学泰斗,是自己师傅的师祖,传闻早已仙逝,连关门弟子的名号都从未在江湖上露过,这驼背老头莫不是来招摇撞骗?
庄老头似看穿了他的心思,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傲然。他并未多言,只缓缓直了直佝偻的身子,虽依旧驼背,却凭空生出股挺拔的气势。下一瞬,他左脚尖在青砖上轻轻一点,身形竟如纸鸢般飘起,看似缓慢,实则快得让人眼晕。
“看好了!”
喝声未落,他右手成掌,五指微屈,掌风过处带起案上的酒盏,却偏偏不碰翻杯沿,只让酒液在杯中打着旋。这正是金台成名绝技“流云掌”的起手式——“拂云不碎”。更惊人的是他左手,食指中指并拢,快如闪电般点向梁柱上的蛛网,指风过处,蛛丝寸断,却连梁上积灰都未惊动,正是“点石成金”的指法精髓。
不过一呼一吸间,老者已落回原地,依旧是那副不起眼的驼背模样,仿佛方才那惊鸿一瞥的绝技只是错觉。
冷铁衣盯着案上纹丝不动的茶盏,杯中茶汤还在微微震颤,他脸上的疑虑早已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震惊。这两手功夫,神韵与他曾在师门秘典中见过的金台手札记载分毫不差,绝非旁人能仿冒的。
温酒酒也收起了玩笑的神色,指尖在杯沿轻轻敲着,眼底闪过一丝深思。这老头,来历当真不简单。
庄老头见冷铁衣眼中惊疑渐消,枯瘦的手指在膝头轻轻叩了两下:“你师父是‘寒衣仙子’冷寒烟?”
冷铁衣猛地抬头。师父归隐后便极少再提当年名号,这老头竟一口道破,他按在腰间的手不自觉收紧:“正是家师。”
“那你该唤我一声师叔祖。”老者缓缓道,“当年我与你师祖‘铁臂金刀’周同,同是金台先生门下弟子。”
这话如惊雷落地,冷铁衣霍然起身,拱手便要行礼,却被庄老头摆手拦下。他望着案上跳动的烛火,声音沉了几分:“说这些不是要摆长辈架子,是有事相告。”
温酒酒早已吩咐墨琴烫了壶酒,推到老者面前:“前辈先暖暖身子,慢慢说。”
庄老头也不客气,端起酒杯,酒液刚沾唇便剧烈咳嗽起来,喉间涌上的腥气让他脸色更显灰败。“半年前在江北,我截获了金国密信,”他喘着气,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梁王完颜亮要亲自来临安,说是要作为使臣,参加大宋的元日大朝会”
冷铁衣眉峰骤紧。完颜亮素有野心,近年在金国厉兵秣马,此时秘密南下,绝非只为出使那么简单。
“那厮手上沾了太多汉人性命,我本想在他过江时截杀,”老者眼中燃起怒火,随即又黯淡下去,“没料到他身边跟着个毒师,交手时中了那厮的‘腐骨散’。”
他掀起袖口,腕上皮肤青黑如墨,隐隐能看见皮下血管扭曲成蛛网模样。“这毒霸道得很,一路拖延着,等我勉强撑到临安,刚进城门便毒发了。”
那日街景忽然在他眼前晃动——他扶着墙根咳得撕心裂肺,几个地痞见他衣衫褴褛,又身形佝偻,竟围上来抢夺他怀中仅的包袱。他那时连提气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包袱被抢,家传秘籍被践踏。
“是温姑娘路过。”庄老头望向温酒酒,眼中多了几分暖意,“她没管我是不是疯癫的老叫花子,先喝退了地痞,又让人去药铺抓了药材。”
温酒酒闻言笑了笑:“不过是举手之劳。”
“举手之劳?”老者摇头,“那时候我半边身子都僵了,街上人只当我是疫病,躲都来不及。丫头你却蹲下来给我喂水,还说‘老人家别怕’。”他咳了两声,声音软下来,“我活了这把年纪,见过的人心比刀还利,难得见着你这样的……便想着跟回来养伤,也好离你近些,若有麻烦,好歹总能替你挡上一挡。”
说到这里,他望向冷铁衣:“如今看来,倒是巧了。完颜亮来临安的真正目的,恐怕不只出使那么简单。你们在临安盘桓,想必也察觉到些许风声了?”
冷铁衣与温酒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近来临安城暗流涌动,官府查得紧,江湖上也多了些生面孔,他们本就觉得事有蹊跷,如今被庄老头点破,诸多线索瞬间串了起来。
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将三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庄老头饮尽杯中残酒,沉声道:“完颜亮这趟浑水,咱们怕是想躲也躲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