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元节遇险,温如晦和张氏夫妻俩对女儿的安危万分小心,等闲不让她出门。在家待着闲极无聊的温酒酒,只能天天派出伶牙俐齿的白画去外面打探各类消息回来转述解闷。
这天,温酒酒躺在廊下的躺椅上,百无聊赖地翻着话本子,白画一蹦一跳地回来了。
不等站稳,就叽叽喳喳出声:“姑娘,姑娘,外面街上好多好看的小郎君啊,咱们出去看看吧?”
“没看出来啊,白画,你还是个花痴女啊!”温酒酒笑着打趣白画。
“姑娘~”白画害羞地跺着脚。
“哪里来的那么多风流俊俏的小郎君啊?”温酒酒继续打趣白画。
“姑娘,您是没见啊,好多外地来的郎君,听说几天后就是春闱了,外面好不热闹。姑娘,您去求求夫人,允咱们出门逛逛吧,兴许还能路遇才子,与您这佳人看对了眼,到时咱家榜下捉婿,您就不必外嫁了。”白画眼睛亮晶晶地,似乎此事已成竹在胸。
“墨琴你看,这小妮子是不是话本子看多了,魔怔了!”温酒酒捂嘴指着白画笑道。
“姑娘,不如,您扮作书生,奴们扮成书童,再多多地带上些人,咱们去赏心楼逛逛,横竖都是自家产业,定出不了差错。”白画开始给温酒酒出谋划策。
这话倒是让温酒酒有些意动。
自上元节后,娘亲和爹爹就将她关在家中不准外出,此时已是正月下旬,春闱在即,临安城各处衙门有司督察频繁,想来应该是安全的。
但温酒酒向来对母亲的严厉“敢怒不敢言”。
说个一回两回的,娘亲装作听不见。若是说的多了,娘亲也不回应,只是眼睛红红,甚至梨花带雨,温酒酒最受不了美人垂泪,只能举旗投降,就此作罢。
这日,为了自己的出门大计,温酒酒在自己院中,挥毫泼墨,作了一幅《春日禁游图》,并题诗一首,着人送去给娘亲品鉴。
墨琴憋着笑,把画作送到主院,并回话道:“回夫人,姑娘说了,让夫人好好品鉴,晚膳时分,姑娘再来聆听教诲。”说罢,捂着嘴告退。
张氏打开画作,只见画上庭院深深,雕花木门紧紧闩着,铜锁在春日阳光下泛着冷光。门内廊下,穿水红春衫的少女正拽着妇人的衣袖撒娇,发髻上的珠花随着摇晃仿佛叮咚作响,少女眉梢眼角满是乞怜,另一只手还提着裙摆,似要随时踏出门去。
被缠的妇人端立着,青灰色褙子衬得面色沉静,眉头微蹙,正垂眸看向少女,虽未开口,唇边紧抿的线条已透着不容置喙的严厉。
不远处的花圃里,海棠开得正盛,粉白花瓣落了一地。少女的目光瞟向门外,似又又悻悻落回阶前的花丛,那眼神里,竟像是要把这满院花草,都当作出门所见的陌上路景一般。风拂过廊下挂着的竹帘,仿若簌簌作响,更衬得这院中的僵持,添了几分春日里的无奈。
再往上看,在画卷右上角空白处题了一首诗,题曰《春日禁游》:“娇女缠怀乞出帷,严亲厉色斥痴儿。春衫欲试门犹锁,只把庭花作路岐。”
张氏苦笑着摇了摇头,这丫头,为了出个门,也是够拼的。
罢了,关也关不住,就由她一回吧。
第二日,在张氏千叮咛万嘱咐之下,温酒酒带着陈平、林英、墨琴、玉棋、青书和白画一众护卫和丫鬟,甚至将隔壁武馆的杜衡远也给拉了过来充当护卫,都扮作书生、书童和下人,一行人浩浩荡荡前往赏心楼而去。
西子湖畔的赏心楼,原是温酒酒外祖父张元康南逃至临安后置办的产业。
楼身依水而建,青瓦飞檐,三层楼宇层层叠起,远望去,檐角如雁鸟振翅,似要掠着湖面的水汽腾空而去,在一众画舫楼阁中格外惹眼。
一楼大堂敞亮开阔,八仙桌错落排开,往来多是布衣书生与游湖客。说书先生在堂中设了个小台,醒木一拍,便有满堂喝彩;墙角的琵琶女指尖流转,吴侬软语伴着湖风飘出窗外,与岸边卖花姑娘的吆喝声缠在一起,热闹得很。跑堂的伙计穿着青布短褂,布了嘛巾包头,肩上搭着白布巾,往来穿梭间,将龙井新茶与酱鸭、藕粉酥一类的吃食麻利地送上桌,嗓门亮得能盖过楼外的水声。
二楼皆为雅间,雕花木门上挂着“听涛”“望岳”之类的匾额,皆是时下名士题写。推窗便是西湖,苏堤烟柳、三潭印月尽收眼底。来此的多是官宦子弟或富商,屏退了外人,或谈诗论画,或商谈生意,桌上总摆着精致的茶点,龙井要明前的,藕粉得用冰糖煨过,连盛点心的碟子都是景德镇的细瓷。
三楼是客栈,多留宿那些醉后难行的客人。房间不大,却收拾得干净整洁,临窗设一小榻,夜里能听见湖水拍岸的声响。晨起推窗,湖上薄雾未散,远处画舫悠悠,倒比楼下更添几分清静。
这赏心楼,便如西湖的水,既容得下贩夫走卒的烟火气,也盛得下文人雅士的风月情,成了湖畔一道不变的景致。
温酒酒一行至赏心楼时,已近巳时,此时日头已有些烈,进得楼内,正赶上大堂里最热闹的辰光。
木门被推开的瞬间,说书先生的醒木声、茶盏碰撞的脆响,还有满室的谈笑声便涌了出来,混着龙井的清香与酱鸭的油香,扑面而来。
堂中八仙桌几乎坐满了,多是些身着青布长衫的年轻男子,看模样便知是各地赶来应试的举子。他们有的三五成群围坐一桌,手里捏着折扇,正为“论策该主和还是主战”争得面红耳赤,唾沫星子溅在桌上的茴香豆碟里也顾不上;有的则捧着诗集,摇头晃脑地吟哦,身旁同伴时不时插一句“此句力道不足”,引得邻桌人也凑过脑袋来听。
穿短褂的小二肩上搭着毛巾,脚不沾地地穿梭在桌椅间,“客官您的酱鸭来喽”“上好的龙井续一壶”……吆喝声此起彼伏。有客人嫌他挡了路,皱着眉挥挥手,他也不恼,麻利地放下托盘,弓着腰又往别处去了。
温酒酒挑了个临窗的空位坐下,隔着窗纱能望见西湖的水波。邻桌两名书生正争论着新科主考的文风,一个说“魏大人偏爱古朴”,一个驳“依我看,倒是清丽些更讨喜”,争到急处,差点碰翻了桌上的酒碗。她忍不住弯了弯唇——这赏心楼的烟火气,原是藏在这些年轻的书生意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