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雨水很快浸透西装。时言在巷角停下喘气,回头确认陆砚舟没有追来。他应该松口气的,胸口却莫名发闷。
陆砚舟站在餐厅屋檐下,指尖还残留着刚才想拉他的凉意。他原本是想送沈言回去的,哪怕顺路也好,可话没说出口,人就走了。
他望着雨里消失的人影,神色复杂。沈言的身份确实可疑,可闹到不欢而散,并不是他的本意。
回府时,雨还没停。跨进院子,他随口问迎上来的春桃:“少夫人回来了吗?”
春桃擦着手上的水渍,连忙回话:“回少帅,还没见着人影呢。”
陆砚舟“嗯”了一声,刚要吩咐下人出去找找,就见院门那边走来个身影。
是时言,头发湿了大半,贴在颊边,身上换了条素色洋裙,不是晚上出门时那条墨绿色的旗袍。
他整个人蔫蔫的,像被雨打蔫的玉兰,没了往日的鲜活气。
两人在廊下撞见,时言抬眼瞥见他,眼神顿了顿,随即像没看见一样,垂着眼帘径直往自己房间走,连脚步都没停。
他转身走得很快,几乎像是逃跑。
春桃小跑着追上来:“少夫人!您怎么了?”
“备热水。”时言打断她,声音哑得不像话,“我要沐浴。”
陆砚舟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有点奇怪。夫人向来温和,就算不高兴,也不会这样冷淡。
但转念一想,他们本就不算熟络,或许是真遇上了烦心事。他没多问,转身往书房走。
时言将整个人沉进浴桶的热水里,温热的水流漫过肩膀,蒸腾的雾气模糊了视线。他闭着眼,任由水波轻轻晃动,仿佛这样就能洗去一身的疲惫。
浴桶边的矮凳上,那条湿透的洋裙皱巴巴地堆着。时言伸手拨了拨水面上的花瓣,指尖泛起微微的褶皱——就像他此刻皱巴巴的心情。
刚才在廊下撞见陆砚舟,他几乎是凭着本能低下头,连假装打招呼的力气都没有了。
“再这样下去……”
他喃喃自语,声音消融在氤氲的水汽里。今天在餐厅,陆砚舟那个近乎告白的问题,差点让他当场失态。
水渐渐凉了。时言才起来,他发梢还滴着水,也懒得擦干。他掀开锦被躺下,丝绸的凉意贴上肌肤,让他打了个寒颤。
“少夫人?”
没有回应。
春桃轻轻放下刚煮好的姜汤,她蹑手蹑脚地走到床前,拨开垂落的纱帐。
时言侧卧在锦被里,半张脸陷在鹅绒枕中,睫毛还湿漉漉地黏在一起。
他连寝衣都没换,只草草裹了件素白中衣,衣带松散地系着,露出半截纤细的锁骨。发梢的水珠滴在枕上,洇出一个个深色的小圆点。
春桃叹了口气。她从未见过少夫人这般模样,像是被人抽走了全身筋骨,连往日的端庄仪态都顾不上了。
平日里那双总是含着三分笑意的眼睛此刻紧闭着,眼下一片青黑,连唇色都比平日苍白。
“这是遭了多大的罪。”春桃小声嘀咕,轻手轻脚地拧了块热帕子。
当她碰到时言的额头时,指尖传来不寻常的热度。春桃心头一跳,慌忙又探了探,果然滚烫。
少夫人素来体弱,今日淋了雨,又穿着湿衣睡下,不发热才是怪事。
“得请医生。”春桃转身要走,袖口却突然被拽住。
时言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目光涣散地看着她:“别声张。”
“可您烧得厉害!”
“吃点退烧药就好。”时言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别惊动其他人。”
春桃急得跺脚:“那至少告诉少帅!”
“不行!”时言突然撑起身子,又因眩晕跌回枕上。他咬着嘴唇缓了缓,才软下声气:“春桃,就当疼我这一回。”
春桃望着少夫人烧得通红的脸颊,突然觉得鼻尖发酸。她想起自己刚进府时,因为打碎茶盏被管家责罚,是少夫人偷偷给她塞了药膏。那时候的少夫人刚嫁进来不久,眼里还带着鲜活的神采,不像现在。
“那您先把姜汤喝了。”春桃妥协地扶起时言,在他背后垫了两个软枕,“我这就去拿药。”
时言小口啜饮着姜汤,热气熏得他眼角发红。窗外雨声渐密,一阵穿堂风掠过,吹得帐幔轻轻摆动。
恍惚间,他仿佛又看见陆砚舟站在餐厅的灯光下,眼神柔软:“我只是想见你。”
瓷勺当啷一声掉进碗里。时言闭上眼,将滚烫的额头抵在冰凉的碗沿上。
他究竟在怕什么?怕身份暴露?怕陆砚舟的怒火?还是怕那个男人知道真相后,眼里那份难得的温柔会变成厌恶?
春桃取了药和温水回来,看见姜汤碗歪在床边,少夫人又昏昏沉沉地睡去了。只是这次,他眉心还蹙着,像是梦里也有化不开的愁绪。
“少夫人,少夫人?”春桃放轻了声音唤,“得先吃药才能睡呀。”
时言被叫醒时眼神发懵,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哑着嗓子应了声,接过药和水咽下去,又倒回枕头上,几乎是瞬间就重新睡熟了。
春桃替他掖好被角,熄灭了床头的台灯,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第二天醒来时,天已大亮。时言摸了摸额头,烧退了,身上也轻快了些,只是还有点倦。
到了晚上,他照旧去报社。推开门,目光扫过室内时,果然在靠窗的沙发上看见了陆砚舟。他手里拿着份报纸,姿态闲适,倒像是来打发时间的。
时言收回目光,当作没看见,径直走到自己的座位前坐下,翻开稿件开始校对。
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里,他能感觉到不远处有视线偶尔落在自己身上,却始终没等来预期的搭话。
他抿了抿唇,继续低头做事。这样也好,井水不犯河水,最省心。
这样不咸不淡的日子过了小半月。
时言每天去报社,总能在固定角落看见陆砚舟。他有时在翻报纸,有时对着窗外发呆,偶尔抬眼撞上他的目光,也只是顿一下,就若无其事地移开。
既不凑过来搭话,也没搞什么小动作,就这么安安静静待着,像尊自带气场的摆件。
这天时言校对完最后一页稿,揉着发酸的脖子往那边瞥了眼。陆砚舟正指尖敲着桌面,不知在想什么。
他心里忍不住犯嘀咕:这人是没有事要做吗?陆家那么大的家业,难道天天搁报社守着他,就是正经事?
他摇摇头,把这没头没脑的念头甩开。管他呢,只要不来烦自己,爱守到什么时候就守到什么时候。
时言收拾好东西起身,依旧目不斜视地从陆砚舟面前走过,推门离开了报社。
身后,陆砚舟望着那扇关上的门,指尖停在桌面,眼底掠过点笑意。今天这人看他的时间,比昨天多了几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