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利维尔转身离去的背影，时言的心猛地一沉。他想开口叫住对方，却又清楚地知道此刻别无选择。
战场上的局势瞬息万变。利维尔一路浴血奋战，身上添了数道伤口才终于冲破重围，在城墙上截住了梅森大人和博格侯爵。
鲜血顺着他的手臂滴落，他却浑然不觉，剑尖直指博格咽喉。
“停止这场无意义的战争！”利维尔厉声喝道。
博格侯爵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异常恭顺，他甚至还微微欠了欠身，右手抬起，像是要下令停战。
“如您所愿，利维尔大人。”
一旁的梅森接收到信号，猛地转身，手中淬毒的短刃直刺向身旁毫无防备的公主艾米莉娅！
利维尔甚至来不及思考，他猛地侧身，用尽全身力气向公主扑去。
噗嗤！
利刃撕裂血肉和金属的声音异常清晰。利维尔闷哼一声，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单膝跪倒在地，鲜血顺着甲胄的纹路滴落在泥土里。
他强撑着没有完全倒下，抬起头，眼中是难以置信的惊怒，死死盯住博格：“你竟敢弑杀王储？！”
“博格，你竟然……”艾米莉娅惊怒交加，厉声喝道，“拿下他！”
可那些本该忠于王室的侍卫们，此刻却像看戏一样站在原地。
远处的时言目睹这一幕，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他不顾一切地朝这个方向冲来，却被混战的人群阻挡。
利维尔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护着公主杀出一条血路。直到看见国王的旗帜出现在战场边缘，他才终于支撑不住，单膝跪倒在地。
“利维尔！”
时言终于冲破阻碍，扑到他身边。他颤抖着手，徒劳地想要按住那些不断涌出鲜血的伤口。
利维尔艰难地抬起手，像从前那样将他轻轻托在掌心，举到眼前。他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却还是努力聚焦在时言脸上。
“别哭……”他声音微弱，几乎被战场上的喧嚣淹没。
时言这才意识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他紧紧抓住利维尔的手指，仿佛这样就能留住正在消逝的生命。
国王的军队很快控制了局势，博格与梅森被当场擒获。
可这一切对时言来说都已不再重要。他只是怔怔地望着利维尔渐渐失去神采的双眼，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正在一点点变冷。
“挺住！利维尔你别睡！”他声音发着颤，带着泣音：“求你别睡，看着我……”
利维尔的瞳孔已有些涣散，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他看着眼前人布满泪痕的脸，用尽力气扯出一个极淡的笑，气若游丝：“别哭，笑一下，你笑起来最好看……”
时言猛地摇头，泪水砸得更凶，哽咽着骂道：“你这个骗子！你答应过，答应过要陪我的！你根本没做到！”
利维尔的目光已经开始失焦，却仍固执地凝望着时言的方向。他声音轻得如同叹息，断断续续：“下辈子……一定做到……你要等等我……”
他艰难地动了动手指，想要触碰爱人的脸，“还有，我一直……爱你……”
最后几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
时言还未来得及回应，就看见那双灰蓝色的眼眸彻底失去了神采。那只一直托着他的手缓缓垂落，重重砸在地上。
时言怔在原地，整个世界仿佛瞬间寂静。
好一会儿，他愣愣地爬上去，蜷缩在利维尔的胸口，像从前无数次那样。只是这一次，再也没有温暖的体温，没有沉稳的心跳。
“利维尔，”他轻轻闭上眼睛，眼泪无声地滑落，“我累了。”
从前每次走累了，利维尔都会小心地把他放进胸前的口袋，让他贴着温热的胸膛休息。
可现在，无论他怎么蜷缩，都再也感受不到那个人的温度了。
眼泪无声地浸湿了衣料，心口传来撕裂般的痛楚，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直到冰冷的雨水砸在脸上，才猛然惊醒。他挣扎着爬起来，颤抖着变回巨人形态，从旁边一具士兵尸体上扒下还算完整的衣服胡乱套上。
时言转身看向利维尔，伸手想把他背起来，可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
他的手臂发抖，腿也发软，最后只能咬着牙，用战场上散落的木板和断裂的绳索勉强拼凑出一个简陋的拖车。
把利维尔抱上去时，时言几乎用尽了全部力气。他脱力地趴在利维尔身上，脸埋进他冰冷的颈窝，喉咙里又涌上一阵酸涩。他死死咬住嘴唇，把呜咽咽了回去。
不能哭。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我们回家……”
他拉起绳索，拖车在泥泞中艰难前行。时言走得很慢，每过一段路就要停下来喘息。雨水混着汗水流进眼睛，刺得生疼，可他顾不上擦。
途中，有几只秃鹫盘旋而下，落在拖车边缘，贪婪地盯着利维尔苍白的脸。
“滚开！”
时言猛地扑过去，用嘶哑的嗓音吼着，抓起石头狠狠砸向它们。
秃鹫惊飞而起，却仍在半空盘旋，不肯离去。
时言瘫坐在地上，浑身发抖。又一次驱赶后，他筋疲力尽地跌坐在拖车旁，额头抵着利维尔冰冷的手背，声音带着委屈的哽咽：
“你不在，它们都欺负我……”
雨水冲刷着血迹，也冲走了时言的力气。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可只要还能动，他就绝不会停下。
“再等等，就快到了。”
他攥紧绳索，继续向前走。
时言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他的手掌被粗糙的绳索磨得血肉模糊，双腿沉重得像是灌了铅。
好几次，他踉跄着摔倒，又挣扎着爬起来，继续拖着利维尔往前走。
直到某天清晨，他终于支撑不住，眼前一黑，重重栽倒在泥泞的路上。
再次醒来时，他躺在一张简陋的木床上，身上盖着粗糙但干净的毯子。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正坐在床边，见他醒了，连忙端来一碗温水。
“利维尔，”时言挣扎着撑起身子，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他在哪？”
老妇人叹了口气：“别担心，孩子，我们把他安置好了。”
时言根本等不及听完，踉踉跄跄地冲出屋子，赤脚踩在冰冷的泥地上。
他在后院找到了利维尔——他被安放在一张木台上，身上盖着干净的布，面容平静得像是睡着了。
时言扑过去，颤抖着掀开布料，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任何损伤后，才终于松了口气。
“你要下葬他吗？”一个年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时言猛地回头，看到一个青年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铁锹。
“不。”时言摇头，声音很轻，却很坚决，“我要带他回家。”
青年欲言又止：“可是……”
“我们得回家。”时言像是没听见，自顾自地说着，手指轻轻抚过利维尔的脸，“他答应过我的。”
青年和老妇人对视一眼，最终叹了口气：“好吧，我们送你们回去。”
他们找来一辆马车，小心翼翼地将利维尔抬上去。时言坐在他旁边，紧紧握着他冰冷的手，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
马车缓缓前行，穿过荒芜的草地，穿过寂静的森林，终于回到了那间熟悉的小屋。
时言站在门口，恍惚间仿佛看到利维尔正从屋里走出来，朝他招手，笑着说：“回来了，愣着干嘛，快过来吃饭。”
可当他眨眨眼，那里空无一人。
只有风吹过门廊，发出寂寞的声响。
时言守着利维尔的遗体过了数日，那双总是盛着光亮的琥珀色眼眸彻底黯淡了下去。
他无法接受利维尔已经离去的事实，整日对着那具再也不会回应他的身躯喃喃自语。
绝望中，他忽然想起了希尔。
他来到那片熟悉的海岸，取出希尔赠予他的海螺，依约吹响了三声。
海面泛起涟漪，不久，希尔的身影破水而出，金发在阳光下闪烁着湿润的光泽。
“言言？”希尔看到他憔悴的模样，微微一怔，“你怎么？”
“希尔，”时言抓住他的手臂，声音沙哑得厉害，眼中是近乎破碎的恳求，“求你，救救他！救救利维尔！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希尔听他语无伦次地讲述了事情经过，眉头越皱越紧。
他看着时言那双几乎陷进去的眼窝，最终只是沉重地叹了口气：“生死有界，即便是人鱼族，也没有逆转生死的能力。我……无能为力。”
时言死死盯着他，忽然上前一步：“你有办法的，对不对？”
希尔避开他灼人的视线，语气带着劝慰：“回去吧，好好睡一觉。时间会抚平一切，总有一天，你会放下的。”
一年光阴倏忽而过。
当希尔再次见到时言时，几乎认不出他。眼前的人瘦得脱了形，脸色苍白如纸，唯有一双眼睛，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不正常的亮光。
希尔知道，这次真的打发不掉了。
他沉默了很久，终于从袖中取出一枚暗红色的药丸：“吃下它，你就能见到最想见的人。但幻境终归是幻境，一旦醒来……”
“谢谢！”
时言根本没听清他后面的话，几乎是抢一般抓过那枚药丸，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转身就跑，身影很快消失在海岸边。
希尔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未尽的话语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
那幻境虽美，却是以燃烧生命为代价编织的牢笼，梦醒之时，便是……
回到家时，时家的人正等在门口，说要接他回去。
时言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径直走向冰棺，轻轻抚上利维尔的脸。
“你再等等我。”他低声说着，毫不犹豫地吞下了药丸。
眼前的世界渐渐模糊，再次清晰时，他站在一片阳光明媚的花田里。
不远处，利维尔正朝他伸出手，笑容温柔：“怎么这么慢？”
时言怔怔地看着他，眼泪夺眶而出。
他飞奔过去，扑进那个熟悉的怀抱，感受着久违的体温和心跳。
“利维尔！”
“嗯，我在。”
他们在幻境里重新生活，像从前一样，没有战争，没有离别，只有彼此。
而现实的小屋里，冰棺旁的时言缓缓闭上眼睛，嘴角带着满足的笑意，再也没有醒来。
他终于，永远地留在了有他的幻梦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