踉跄着走出大牢,时言才有空打量周边的环境。
夜色浓稠如墨,唯有远处一辆鎏金马车挂着两盏暖黄灯笼,四角悬挂的铃铛随着夜风轻晃,发出些许声响。
“世子受苦了。”早候在马车旁的小厮见他出来,赶紧搀扶他上车。
掀开暗纹纱帐,龙涎香裹挟着暖意扑面而来,他踏入车厢,坐在软垫上假寐。
暗影中,黑衣侍卫单膝跪地:“九殿下,季时言已出狱。”
沈云烬把玩着酒盏,依旧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跟着。”他仰头将酒一饮而尽,吩咐下去,“镇国公府这条小鱼,可别让他游得太远了。”
得到命令,三道黑影如鬼魅般掠上屋顶,消失在沉沉夜色中。
梆子声刚敲过五下,门便被人猛地推开。
晨光裹挟着寒气涌进来,时言裹着锦被翻了个身。
“世子!快醒醒!”贴身小厮阿青连滚带爬冲到榻前,声音里带着哭腔,“秋狝今日开猎,老爷在外头等得发了火,说再不起床……再不起床就……”
话音未落,一盆冷水已经泼在帐幔上,水珠顺着帘子滴答落下。
时言睁开眼,冰凉的水珠顺着脖颈滑进里衣。他抓过枕边的丝帕胡乱擦了把脸,看着铜镜里自己凌乱的发鬓,咬牙道:“取骑射服来!”
卯时三刻,时言才匆匆出门。
他束紧玄色箭袖,腰间玉佩随着步伐轻晃,抬眼便望见父亲季怀瑾已端坐在马背上。
老国公蟒纹箭袖外披着墨色大氅,腰间的剑泛着冷光,鹰隼般的目光扫过儿子:“磨蹭什么?”
马蹄声阵阵,父子二人并辔而行。
队伍最前方的玄色旗帜猎猎作响,旗面绣着镇国公府独有的双狮戏珠纹章,中央以朱红丝线绣就的“镇国公府”四字遒劲如龙。
时言握紧缰绳,正打量四周,忽然瞥见街角暗巷里闪过一抹熟悉的月白色衣角,那是昨日在牢外盯梢的身影。
“想什么?”季怀瑾的声音惊断他的思绪。
时言摇摇头,温声道:“无事。”
季怀瑾轻扯缰绳,马匹昂首嘶鸣:“太子昨日救你,今日猎场……”
话音被震天金角声截断,父子二人抬眸望去,皇帝的九龙华盖已稳稳落于猎场中央,明黄伞盖下环佩轻响随风浮动。
紧随其后的百官车马碾过满地赭红落叶,惊起林间宿鸟扑棱腾空,簌簌枝叶间,秋日猎场的肃杀之气愈发浓重。
半晌,猎场入口处突然安静下来。皇帝在一众侍卫簇拥下缓步而来,身着明黄色骑装,腰间悬着镶宝石的宝剑。
群臣立刻跪拜行礼,时言也跟着伏下身去,额头触到微凉的草地。
“众卿平身。”皇帝声音温和,“今日秋高气爽,正宜狩猎,不必拘礼。”
时言起身时,目光不自觉地越过人群,落在了皇帝身侧那人身上。
沈云烬一袭墨蓝色窄袖猎装,腰间只简单束着一条玄色革带,却比周围那些满身锦绣的官员更加醒目。他背着一张乌木长弓,箭囊中露出雪白的翎羽。
他的侧脸线条十分流畅,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整个人如同一柄出鞘的剑,锋利而冰冷。
“江爱卿今日可要与朕一较高下?”皇帝笑着问道。
江令舟微微躬身:“臣不敢。陛下骑射之精,臣望尘莫及。”
他的声音低沉平稳,不带任何情绪,却让时言心头莫名一颤。那声音像是一块冰落入温酒中,既清且冷。
没想到江将军声音还怪好听,时言心想。
号角声响起,狩猎正式开始。
王公大臣们纷纷上马,带着各自的随从向林中进发,季时言也不例外。
他走到自己的马旁,检查鞍具是否牢固。这匹枣红马看上去温顺,但眼神中透着几分野性未驯的光芒。时言轻轻抚摸它的鬃毛,低声安抚。
“缰绳太松。”
一个冷冽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时言猛地转身,险些撞上来人胸膛。
沈云烬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沉香气。
阳光下,时言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清他的面容,他瓷白的皮肤近乎透明,眼角有一颗极小的泪痣,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
最令人心惊的是那双眼睛,漆黑如墨,深不见底,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多谢九殿下提点。”时言慌忙行礼,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缰绳。
沈云烬没有回应,只是伸手调整了一下马鞍旁的皮带,动作干脆利落。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在皮革衬托下显得格外白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