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锅就搁在这儿?万一今晚就被偷了咋办?”刘招弟之前还担心猪粮被惦记,没成想叶敏敏连铁锅都敢敞着放,惊得直咂舌。
“要不我先带回知青院,用的时候再带过来?”她实在放不下心,这口新锅连她看着都眼热,更别说村里些日子过得紧巴的人家,保不齐真有人动歪心思。
“那也太折腾了。”叶敏敏摇头,“特意买口锅放这儿,不就是图方便?天天搬来搬去,累都累死了。”
刘招弟眉头还是拧得紧紧的:“可村里那几个惯会顺手牵羊的,瞧见这么新的铁锅,保不齐就动歪心思。”
“门用锁锁上,寻常人想撬开也得费番功夫。”叶敏敏也不是没考虑过这茬,“再跟大伙念叨念叨,这锅是大队的公物,专为养猪用的。猪养得好,年底全队都能多分肉。真要是丢了,全队人都得帮着找,谁敢偷?被抓着可没好果子吃。”
她顿了顿,又补了句:“我做事的性子,大队的人也不是不知道。乔大家的例子,不还在那儿摆着?”
再加上许奕近来常来队里走动,叶敏敏不信还有人敢顶风作案。
“行,那我听你的。”刘招弟没再劝,毕竟锅是叶敏敏买的,“以后都听你安排。”
“那倒不用。”叶敏敏笑了,“我在养猪这事上,也是新手,还得咱们一起摸索呢。”
她拍了拍刘招弟的胳膊:“往后我叫你招招吧,听着顺口。”
“成啊!”刘招弟笑得格外开心,“我家里人也这么叫我。”
“你兄弟姐妹几个?”两人并肩往回走,叶敏敏随口问道。
“一个妹妹,一个弟弟。”刘招弟语气平平,听不出什么波澜。
叶敏敏也接话:“我也有个哥哥。”
“我也想有个哥哥。”刘招弟像是被打开了话匣子,声音里添了点怅然,“要是有个哥哥,我家说不定能好过些。我们那儿,家里没个男孩子,能被欺负死。没我弟之前,我爸妈带着我和我妹,没少受气。”
叶敏敏脚步顿了顿,转头看她。刘招弟脸上还挂着笑,可那笑意没抵到眼底,反倒透着点说不清的难过。
“就因为我妈一直没生儿子,连她的工作都被人抢了。”刘招弟低头踢着路边的小石子,声音轻了些,“我妈去理论,被那个不亲的叔伯推了个趔趄,膝盖磕在石碾子上,肿了整整半个月,结果连句道歉也没。”
叶敏敏没插话,只静静听着。刘招弟是下乡知青,不说来自大城市,最起码也是镇上的,没想到她老家的风气比有些村子还要封建落后。
“后来我弟出生了,我和我妹也能帮着做家务、干零活,家里才慢慢好起来。”她忽然抬头笑了笑,“说这些干啥,怪没意思的。”
“快走吧,真冷。”刘招弟缩了缩脖子,把棉袄领子往上拽了拽,加快了脚步。
叶敏敏跟上她的步子,心里闷闷的。这哪止原生家庭的问题,分明是那片环境,都吃人。
快到知青院门口时,她忽然开口:“招招,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学认字?”
刘招弟愣住了,脚步都停了:“我?我字都认不全几个,这不是耽搁你时间么?”她黝黑的脸上泛起红,连连摆手,“算了吧,我这手粗的,哪握得住笔杆子。”
“试试呗。”叶敏敏撞了撞她的胳膊,语气轻快,“先从认字开始,学会了就能自己看书了。”
刘招弟眨巴着眼睛,喉结动了动,像是有些犹豫:“那……那要是我学不会、学不好呢?”
“哪能学不会。”叶敏敏笑得笃定,“我瞅着你挺聪明的,认几个字还能难住你?”
刘招弟攥了攥冻得发红的手,忽然咧开嘴笑了,露出不怎么整齐的牙:“成!那我就试试!”
叶敏敏其实一直觉得,刘招弟这人通透,反应也快,一点都不笨。刚好之前备下的那些基础教材,正适合给她用。
第二天一早,叶敏敏和刘招弟去喂猪,发现猪圈门口堆着一大捆柴。顾晏朝早上吃完早饭就直奔工坊了,肯定不是他。虽不知道是哪位好心人,倒省了她们上山拾柴的功夫。
这天天气一般,刮着风,没什么太阳。两人索性回了知青院,叶敏敏开始教刘招弟认字。
“你会写自己名字不?”她铺开一张粗陋的草纸,问道。
“会。”刘招弟点点头。
“写来我看看。”叶敏敏把半截铅笔递过去。
刘招弟捏着铅笔,在草纸上一笔一划地写“刘招弟”三个字。横平竖直,虽谈不上特别美观,却透着股执拗的认真,比叶敏敏预想中工整得多,几乎和她自己写的不相上下。
“写得挺好啊。”叶敏敏由衷赞叹。
刘招弟黝黑的脸上泛起红晕,把铅笔往她面前推了推:“我爸妈送我去读过半年书,这三个字练得熟。”
“红霞姐怎么还没回来?我想着向她借本课本,她那教材应该适合初学。”叶敏敏没教过人拿着书不知从哪开始,琢磨着,刘招弟有基础,用小学教材刚好。
“你还不知道?”刘招弟抬头说,“红霞姐选上工农兵,去上大学了。”
“啊?”叶敏敏愣了愣,“我还以为她是过年回家探亲,一直没回呢。”她都把工农兵这事儿抛到脑后了,没想到最后选上的是孙红霞。
“红霞姐一直在小学代课,自己也没断过学习,这名额该是她的。”刘招弟语气里带着点羡慕。
“那我先教你些简单的字,下午我去大队长家,向小虎借课本。”因为之前的事,叶敏敏对工农兵学员名额就没什么兴趣,当下便翻出带来的书,从中挑了些基础字,打算先教着。
刘招弟凑得极近,眼神专注得像在研究什么稀世珍宝。她跟着叶敏敏的声音念:“人……”
“慢慢来,今天先记五个,多了怕你记混。”叶敏敏耐心地说。
两人在炕桌边坐了半晌,一个教得仔细,一个学得认真。阳光透过窗棂,落在摊开的书页上,把两个凑在一起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暖融融的。
下午,叶敏敏去大队长家借课本。刚进门,就见小虎趴在桌上写作业,铅笔头短得快捏不住了,本子上的字却写得工工整整。
叶敏敏先摸出几颗糖递给他,才笑着问:“小虎,姐姐能向你借本课本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