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如指间沙,握不住,留不下。当李莲花的呼吸渐渐微弱,孟舒瑶的手在他掌心失去温度时,莲花楼的风铃还在轻轻摇晃,只是再无人听那清脆的声响。
李莲花闭上眼的最后一刻,脑海里闪过的不是江湖恩怨,不是生死别离,而是李相夷那张总是带着点不服气的脸。
那人前半生困在皇位,后半生仗剑江湖,活得知行合一,连临终前都攥着他的手腕,中气十足地嚷嚷:“下辈子还做兄弟!到时候我一定把你打趴下!”
李莲花想着,嘴角牵起一抹浅淡的笑意。真好,不管过了多少年,他永远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黑暗漫过意识,又在下一秒被刺眼的光亮驱散。
李莲花猛地睁开眼,首先感受到的是空气中流淌的浓郁灵气,丝丝缕缕钻进四肢百骸,比他曾经历过的任何一个世界都要充沛。
他几乎是本能地沉下心神,运转起早已刻入骨髓的功法,灵气如潮水般涌入丹田,修炼的念头占据了所有思绪——这个世界,不简单。
而另一边的孟舒瑶,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
她想抬手,却发现四肢像是被无形的锁链捆住,动弹不得。
想开口说话,喉咙里发不出半点声音。情急之下,她催动神魂向外探查,这一看,差点没让她的神魂当场溃散——
她变成了一棵桃树!
一棵枝繁叶茂、开满粉白花朵的桃树,就长在一座古寺的庭院里。更离谱的是,粗壮的枝干上挂满了红绸姻缘绳,风一吹,簌簌作响,活像个被打扮过头的媒婆。
“这叫什么事啊……”孟舒瑶在心里哀嚎。
自己怎么就变成一棵树了?
不能动,不能说话,好难受啊!
还是棵靠挂姻缘绳谋生的桃树!身上那么多绳子,有的绳子都勒住自己了。
正郁闷着,树底下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孟舒瑶循声“看”去,只见一个穿月白宫装的少女正对着她虔诚地闭眼许愿,发髻上插着珍珠步摇,裙摆绣着缠枝莲纹,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小姐。
她身后跟着个梳双丫髻的小丫鬟,正一脸焦急地搓着手。
“姻缘桃树啊姻缘桃树,”少女的声音又轻又柔,带着点少女怀春的羞怯,“求您保佑我和张郎能终成眷属,岁岁长相守。”
小丫鬟在一旁急得直跺脚,等小姐许完愿,赶紧凑上去小声劝:“小姐,您别傻了!那姓张的书生,无父倒也罢了,家里只有个常年卧病的老娘,穷得叮当响,连件像样的长衫都没有。
再说了,他前阵子还被书院赶出来了,谁知道是犯了什么错?老爷要是知道您惦记他,非打断您的腿不可!”
“小草!”少女猛地睁开眼,脸颊涨得通红,嗔怒道,“你懂什么?感情的事,怎么能用钱财衡量?
他家里穷,是因为要给母亲抓药,这是孝顺!
被书院赶出来,那是被人冤枉的,他亲口跟我说了,是同窗嫉妒他才华,故意栽赃!”
孟舒瑶听得一阵无语。
无父,母病,家贫,被书院驱逐……这简直是话本里落魄书生的标准配置。
可问题是,这样一个连饭都快吃不上的穷书生,怎么能频繁出现在深闺大小姐面前,还把自己的“悲惨身世”和“冤屈遭遇”说得明明白白?
这位大小姐一看就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养性子,身边丫鬟婆子围着,寻常男子连她三尺之内都靠近不了,这张生能混到她面前诉衷肠,怕不是处心积虑?
“呵,孽缘,妥妥的孽缘。”孟舒瑶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可惜她现在是棵树,翻不了真的白眼。
正想着,那大小姐从袖中掏出一块木牌,上面用朱砂写着她和张生的名字,小心翼翼地往桃树枝桠上挂。
孟舒瑶哪能让她如愿?这要是真把姻缘绳挂上,岂不是助纣为虐?她集中精神,微微摇动最靠近少女的那根树枝。
“啪嗒。”
木牌刚挂上就掉了下来,正好落在少女脚边。
少女愣了愣,捡起木牌,以为是自己没挂稳,又踮起脚尖往更高点的枝桠挂去。
孟舒瑶故技重施,树枝轻轻一抖。
“啪嗒。”
木牌又掉了。
如此反复三次,大小姐手里的木牌就像长了腿似的,挂一次掉一次,怎么也挂不上。旁边扫地的小和尚都看呆了,手里的扫帚“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瞪着桃树,嘴里喃喃:“阿弥陀佛,这桃树成精了?”
大小姐也慌了,举着木牌,不知所措地看向旁边的老和尚。那老和尚刚敲完晚课的钟,见状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施主,姻缘天定,亦需两心相契,更要考量现实。这桃树不肯受牌,许是在劝施主,凡事三思而后行。”
大小姐的脸一阵白一阵红,捏着木牌的手指关节都泛了白。小草在旁边趁机劝:“小姐您看,连桃树都觉得不合适呢!听奴婢一句劝,咱们回去吧,别惹老爷生气了。”
少女咬着唇,看了看桃树,又看了看手里的木牌,最终还是泄气地把木牌塞进袖中,低着头跟着小草离开了,背影瞧着倒是有几分落寞。
“哼,算你识相。”孟舒瑶晃了晃枝叶,花瓣落了一地,像是松了口气。
老和尚走到桃树下,伸手摸了摸树干,叹了口气:“你这桃树,倒是有几分灵性。只是这人间情爱,剪不断理还乱,你又能拦得住多少呢?”
孟舒瑶没搭理他。拦得住多少算多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傻姑娘往火坑里跳。
她现在只盼着李莲花赶紧找到她。想想看,他要是知道自己变成了棵桃树,会不会笑得在地上打滚?
正想着,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极淡的灵力波动,熟悉得让她心头一颤。
是李莲花!
孟舒瑶赶紧摇动树枝,让满树桃花簌簌落下,像是在给他指路。
而此刻的寺门外,李莲花刚结束一轮修炼,感受到庭院里传来的微弱异动,又瞥见那棵开满繁花的桃树,脚步顿了顿。
那桃树……好像有点不一样。
他挑了挑眉,抬脚朝庭院走去。不管是什么,先去看看再说——直觉告诉他,那里有他要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