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就知道温书意是我的。
不是那种孩子气的占有欲,而是像知道太阳从东边升起一样确凿的事实。
我们同年同月出生,两家比邻而居。
我学会走路后第一个走向的人是她,学会说话后叫的第一个名字是“意意”。
大人们总笑着说:“看这两个孩子,多般配。”
后来这话变成了:“等孩子们大了,就办喜事。”
再后来,婚约定下了。
就在我十六岁、她因为又一次病危抢救过来之后。
温叔叔摸着我的头说:“言之,以后要好好照顾书意。”
我郑重地点头,像接过一项神圣的使命。
那些年,我确实做得很好。
记得她所有忌口的食物,知道她什么时候会累,在她需要的时候永远在身边。
朋友们开玩笑说我是“温书意专属保姆”,我不以为意,甚至有些骄傲。
看,我能把她照顾得这么好。
可我忘了问自己:这是爱吗?还是仅仅因为她是“我的责任”?
林夕梧出现的时候,像一道刺眼的阳光照进我循规蹈矩的世界。
她那么鲜活,那么不顾一切。
敢在课堂上顶撞教授,敢为了一千块的奖学金和人据理力争,敢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走进奢侈品店,只为了给妈妈买一份生日礼物。
我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人可以这样活着——不是为了任何人的期待,只是为了自己。
接近她起初是好奇,后来变成了一种隐秘的叛逆。
我想知道,如果我不是“顾言之”——温书意的未婚夫、顾家的继承人,只是一个普通的男生,会是什么样?
和林夕梧在一起的时候,我很放松。
不用小心翼翼,不用时刻注意对方会不会不舒服,不用背负“照顾”的责任。
我可以只是我自己,哪怕那个自己有些幼稚,有些冲动。
但我错了。
我不是普通人,我是顾言之。我的每一个选择,都会牵扯到别人。
真正意识到问题严重性,是在温书意从摩天轮上下来那次。
她脸色惨白地倒在我怀里时,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不是怕她出事我要担责任,而是突然发现:如果她真的不在了,我的世界会变成什么样?
可即使这样,我仍然没有和林夕梧断清楚。
我贪恋和她在一起时那种“自由”的感觉,又放不下对温书意的责任和感情。
这些年的陪伴和习惯,温书意她早已成为了我生命里不可缺失的一部分。
所以我在两个女人之间摇摆,伤害了她们两个。
最可耻的是,我给自己找借口:是家里逼我订婚的,是温书意身体太差让我压力太大,是林夕梧太主动……我唯独没有承认,问题出在我自己身上。
那天晚上,在车里。
当我因为急着去见林夕梧而对她吼叫,导致她心脏病发时。
我终于不得不面对自己——我变成了我最看不起的那种人。
周星辰那拳打得很重,但我感觉不到疼。
我看着他把温书意抱走,那一刻突然明白:我彻底失去她了。
不是因为她要死了,而是因为在她最需要我的时候,我选择了别人。
她离开去做手术的那两年,是我人生中最难熬的时光。
父母不让我回家,朋友看我的眼神带着怜悯或鄙夷。
而在这之前,林夕梧在和我互相折磨后终于离开。
我住在空荡荡的公寓里,开始真正地思考:我到底要什么?
我接手了家族的医疗产业,不是赎罪,是想搞明白——生命到底是什么?
那些年在温书意身边,我只知道她有病,却从未真正理解“心脏病”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
当我在IcU外看到家属哭到昏厥,当我看到捐献者家属签署同意书时颤抖的手,当我看到接受移植的病人重获新生后的泪水……
我忽然懂了温书意那句话:“如果我的生命是建立在剥夺另一个家庭希望的基础上,那我宁愿不要。”
她比我以为的要坚强得多,也善良得多。
我开始频繁地去温家,不是求原谅,只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
温叔叔最初不让我进门,后来默许我坐在院子里。
温妈妈有时候会给我倒杯茶,什么也不说。
书墨有次喝醉了,揪着我的衣领说:“顾言之,你知不知道我姐等了你多少年?她从会走路就跟着你,从会说话就念着你,可你呢?”
我知道。所以我活该。
在温书意的“告别会”上,我看着她和每个人说话。
她瘦了很多,但眼睛很亮。
轮到我时,她笑着说:“言之,看到你现在这样,我很高兴。”
那一刻我突然释然了。
她真的放下了,不是赌气,不是失望,是真正地放下了。
我说:“对不起。”她说:“都过去了。”
四个字,为我们二十多年的纠缠画上了句号。
林夕梧离开前说的那句话,我记了很久:“顾言之,其实你真的配不上那么好的书意姐。”
她说得对。
温书意和周星辰的婚礼,我也收到了请柬。
去之前我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去了。
我想看她幸福的样子,哪怕给她幸福的人不是我。
当她穿着婚纱走向周星辰时,我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受。
反而有种“本该如此”的感觉。
周星辰看她的眼神,是我从未有过的专注与虔诚。
那种“非她不可”的执着,我直到失去后才明白是什么。
交换誓言时,周星辰说:“我将永远是你的骑士,你的堡垒,你生命中最忠诚的归途。”
我突然想起小时候,温书意曾对我说:“言之,等你长大了,要做我的骑士哦。”
我笑着揉她的头:“傻瓜,我本来就是啊。”
可我没有做到。
而周星辰,用整个青春在践行这个承诺。
婚礼结束后,我提前离场。
在停车场遇到苏宸玉,他递给我一支烟。
“放下了?”他问。
“早该放下了。”我说。
我们沉默地抽烟,看着宴会厅里透出的灯光。
那里有欢笑,有祝福,有一个女孩终于等到了真正属于她的幸福。
而我只是她故事里的一个配角,一个让她成长、也让我清醒的过客。
开车回去的路上,我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下午。
温书意坐在我家花园的秋千上,我推着她。
她说:“言之,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那时候我以为,我们会有无数个这样的下午。
现在我知道了,有些东西一旦错过就是一辈子。
但还好,她等到了那个愿意一辈子推秋千的人。
而我,学会了如何一个人荡秋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