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外晨光熹微,屋内红烛早已燃尽。
胤禛醒来时,怀中的泠雪仍在熟睡。
她侧卧着,长发散乱在枕畔,眼睫低垂,唇瓣微微红肿。此刻的她,褪去了清醒时的慵懒与掌控一切的从容,显出罕见的娇憨与依赖,像一只餍足的猫。
胤禛静静地看着,心中涌起满足与安宁。昨夜那些激烈的纠缠,模糊了掌控与被掌控界限的瞬间,非但没有让他感到被冒犯,反而在他心底深处激起奇异的归属感。
她是不同的,她不是攀附他的藤蔓,而是能与他能让他心甘情愿听话的,一棵独立的、根系深植于这片沃土的参天大树。
他小心翼翼地抽回有些发麻的手臂,将被角为她掖好,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
泠雪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往他怀里蹭了蹭,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又沉沉睡去。
胤禛唇角不自觉地上扬。他轻手轻脚起身,披衣下床。
苏培盛早已领着宫人捧着洗漱用具、朝服,在外间屏息等候。见他出来,立刻上前无声地伺候。
穿戴整齐,胤禛回头看了一眼床榻,对苏培盛低声道:
“让她多睡会。动作仔细些,别出声音,早膳备着,别扰她。”
“嗻。”
苏培盛躬身应下。让万岁爷如此体贴入微的,满宫里独此一份。
胤禛走出寝殿,脸上温情迅速褪去,恢复了帝王的冷峻。朝服上的龙涎香混合着泠雪身上残留的冷香,熨帖了他晨起躁动的心绪。
大殿内朝臣们已按品级肃立。
胤禛坐上龙椅,目光扫过下方。年羹尧、张廷玉、隆科多、马齐……一张张面孔,或恭敬,或肃然,或带着揣测。
今日朝会,便要定下征战倭国的最终章程。
“年羹尧。”
胤禛沉声开口。
“臣在!”
年羹尧出列。
“水师操练,火器调配,粮草转运,进展如何?”
“回皇上,水师已操演新阵,战舰修缮加固,火炮新配三百门,弹药充足。粮道已通且粮草充足。登州大营,岳钟琪将军已整训完毕,只待圣旨!”
年羹尧声若洪钟,条理清晰,显是准备充分。
胤禛眼中闪过一丝满意,又问:
“倭国近日动向如何?使团可抵京?”
礼部尚书出列回禀:
“回皇上,倭国所遣使团,已于三日前抵达宁波,不日将抵京。观其行止,似有求和纳贡之意,然言辞闪烁,其心难测。”
胤禛冷笑一声:
“求和纳贡?若真心臣服,何不早遣使来朝?偏等我水师集结、大军筹备完全之时?不过缓兵之计!”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群臣:
“朕意已决,倭国狼子野心,不可不防,更不可不惩。此番,既要扬我国威,亦要绝此后患。年羹尧!”
“臣在!”
“朕命你为征东大将军,岳钟琪为副帅,统辖陆师!务必在使团抵京前,完成一切战备。待使团一到,朕自有主张!”
“臣领旨!定不负皇上重托,扬我国威于东海!”
年羹尧声音洪亮跪下领旨。殿中主战一派武将,亦纷纷露出振奋之色。
退朝后,胤禛独留张廷玉、马齐、隆科多等心腹重臣于南书房,密议具体方略及应对使团之策。
直到日上三竿,方才议定。
承乾宫内,泠雪早已起身,正由琥珀伺候着梳洗。
她神色如常,只是眼波流转间,较之往日多了几分慵懒媚色。听闻前朝已定下征东之议,她嗯了一声,并无意外。这本就是计划之中的事。
“娘娘,华贵妃娘娘遣人送来血燕,说是娘家新得的,给您补身子。”
琥珀低声禀报。
“收下吧,替本宫谢谢她,就说本宫晚些时候去看她。”
泠雪对镜描眉。年世兰有孕,年羹尧又得重任,年家如今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不过有她在,这火还烧不到不该烧的地方。
“另外,”
琥珀迟疑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
“咱们在延庆殿的人传来消息,齐庶人昨夜呕血,太医看了,说是郁结于心,肝气郁滞,已开了方子。另外,她似乎在暗中联系旧日伺候过的几个老宫人,不知意欲何为。”
泠雪描眉的手一顿,眼中寒光一闪。
齐月宾,还不死心?
她放下螺黛,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垂死挣扎,盯紧便是,看她还能翻出什么浪花。至于那些老宫人……”
她沉吟片刻:
“找个由头,打发去守陵,或者放出宫去,远远打发了,别留在宫里碍眼。”
“是。”
琥珀应下又道:
“还有,郭络罗嫔今日递了话,想过来给娘娘请安,谢娘娘提点之恩。”
“告诉她,心意本宫领了,安分守己,便是对本宫最大的感谢。近日不必过来。”
泠雪摆摆手。郭络罗氏经过上次敲打,倒是学乖了些,懂得夹起尾巴做人了。能用,但需时刻敲打。
正说着,小太监来报,果郡王求见。
“请王爷暖阁稍候。”
泠雪换了身见客的常服,来到暖阁。果郡王允礼正在欣赏墙上挂着一幅寒梅图,见她进来,躬身行礼。
“王爷不必多礼,坐。”
泠雪在主位坐下,示意上茶:
“王爷今日前来,可是为了书院之事?”
允礼坐下,神色温润:
“正是。臣弟受娘娘所托,在书院讲授诗画,近日见学子们颇有进益,尤其是几位天资聪颖的,于诗词一道已初窥门径。臣弟想着,是否可增设渠道让她们相互切磋,更能精进?”
泠雪颔首:
“王爷此议甚好。切磋砥砺,方能更上层楼。此事便劳烦王爷费心安排。只是……”
她话锋微转,语气淡然:
“听闻近日浣碧姑娘,时常向王爷请教诗画?倒是勤勉。”
允礼神色不变,依旧温和有礼:
“回娘娘,确有其事。浣碧姑娘是莞嫔身边的得力人,颇为好学。臣弟不过略加指点,乃是本分。”
他答得滴水不漏,既未否认,也未多言,更未提及某些尴尬。
泠雪看了他一眼,见他目光澄澈,坦然自若,心中了然。允礼目前还算知道分寸。
她也不再深究,只道:
“王爷心中有数便好。书院是清净地,莫要让些无谓之事,扰了学子们向学之心。”
“臣弟明白。”
允礼恭声应下。又说了几句书院课业安排,便起身告辞。
送走果郡王,泠雪站在窗前,望着庭院中开始抽枝的玉兰。
前朝战云密布,后宫暗流涌动,书院方兴未艾……这盘棋,越来越大了。
“娘娘,该用膳了。”
琥珀轻声提醒。
泠雪收回目光,转身:
“传膳吧。午后,本宫要去书院看看。”
风雨欲来,她更需稳住这来之不易的属于女子的一方净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