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的横梁上还挂着去年的玉米串,金黄的颗粒间落满灰尘。林野踩着木凳,伸手够到梁上的铁皮盒时,指腹蹭到了层薄薄的蛛网。盒子沉甸甸的,打开的瞬间,一股混合着桐油和霉味的气息涌了出来——里面是几本线装账册,封皮上的“三域商记”四个字已经褪色,边角却被磨得发亮。
“这是光绪年间的老账本?”阿砚凑过来,指尖捻起张夹在账册里的碎纸,上面用毛笔写着“东陆棉布十匹,换西陆胡麻三石”,墨迹洇透了纸背,“你看这字迹,跟你家铺子门楣上的‘林记’匾额是一个路子。”
林野翻到中间一页,突然停住。纸面右侧有片暗红印记,像朵风干的花,旁边歪歪扭扭写着“丙戌年腊月初七,换糖人两个,欠西陆张记一钱二分”。他指尖抚过那印记,忽然笑了:“这是我太爷爷的账。那年他带了匹东陆的细棉布去西陆,路过糖人摊时,我爷爷非要缠着买糖人,钱没带够,就在账上记了笔‘欠’。”
“后来还了吗?”阿砚追问,眼睛亮晶晶的。
“还了。”林野往后翻了几页,指着行小字,“第二年开春,太爷爷带了袋东陆的新茶过去,张记老板硬是多塞了两个糖人,说‘孩子长个子,得多吃点甜的’。你看这账后画的小糖人,是张记老板画的,还扎着俩小辫呢。”
柴房的门被风撞开,卷进些雪沫子。阿砚赶紧去关门,却发现门后贴着张泛黄的纸条,是用西陆的狼毫写的东陆俗谚:“账好算,情难还,欠着的暖,要记一辈子。”字迹苍劲,正是张记老板的笔锋——去年他在西陆老街还见过这位老人,八十多了,仍在糖人摊后捏糖人,看见东陆来的客商就笑:“你们林家的茶,我喝了六十年喽。”
“你看这页。”林野突然指着账册末尾,那里画着幅简笔画:歪歪扭扭的马车旁,一个戴瓜皮帽的小娃娃正踮脚够糖人,旁边站着个穿长衫的男人,手里牵着匹骆驼,骆驼背上捆着棉布卷。画旁注:“小年带林娃换糖人,雪大,住张记后院,炕很暖。”
阿砚突然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打开来,是个褪色的糖人模子,黄铜的,刻着个扎小辫的娃娃。“这是上次去西陆,张记老板塞给我的,说‘林家的娃娃该认认老物件’。”他把模子往账册上一扣,正好盖住画里的糖人,“你看,一模一样。”
林野把账册放回铁皮盒,又往里面塞了块今年的新茶饼。“明年开春,咱们带这账册去西陆。”他拍了拍盒子,“太爷爷欠的‘暖’,得接着往下传呢。”
风卷着雪沫子在门外打旋,柴房里却暖烘烘的。阿砚正用布擦那糖人模子,铜面上的娃娃笑脸被擦得发亮;林野则在账本新的一页上写下“丁亥年正月初三,欠阿砚糖葫芦一串,待开春用东陆的樱桃还”,末了,也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小糖葫芦,旁边添了笔:“雪停了,该往南陆赶了。”
铁皮盒被重新挂上横梁时,玉米串轻轻晃动,落下些金粉似的碎屑,落在账册上,像撒了层糖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