漪澜殿后院的这场沸反盈天的闹剧,终是随着皇后凤驾的离去而落下帷幕。
凤鸾华盖之下,皇后抱着已有些困倦的瑄儿,目光沉沉地俯视着跪伏在尘埃中的慕卿璃。
看着那纤柔恭顺的身影,再想到儿子萧凛方才毫不掩饰的偏袒与回护,一股难以言喻的滞闷与忌惮再次涌上心头。
终究是……意难平!
皇后眼底闪过一丝冰冷的锐光,面上却浮起长辈特有的、带着几分“推心置腹”的慈和,声音也放得格外“语重心长”:
“卿璃啊。”
她缓缓开口,指尖轻轻拍抚着怀中的瑄儿。
“再过些时日,待新帝登基,这东宫……哦不,该是后宫了,只怕是要不断添新人了。”
她语气平淡,仿佛在闲话家常,却字字敲在慕卿璃的心坎上。
“你身为侧妃,又是东宫旧人里的头一份儿。”
皇后的目光带着无形的压力落在慕卿璃低垂的颈项上。
“往后,更要以身作则,谨守本分,不骄不躁。那些新进来的妹妹们,可都看着你呢,你便是她们的……表率。”
她微微一顿,仿佛带着一丝追忆与“自责”,轻轻叹息一声:
“唉,说来也是哀家往日疏忽了。想着东宫后院清净,哀家这老婆子也乐得躲懒,便极少过问……没曾想,竟让这东宫,乱子频出!”
叹息声落,话锋随即一转: “所以啊,往后……在这东宫尚未有正位太子妃之前,你得多帮哀家……看着些。”
她刻意加重了“看着些”三字的分量。
最后一句,更是图穷匕见:
“再有空时,也多来哀家的凤仪宫坐坐,陪哀家这老婆子说说话,解解闷儿。哀家啊……就喜欢你这样懂事的孩子。”
这番话,听起来像是随意的家常唠叨,是赐予慕卿璃无上荣宠,能常伴凤驾左右!
更是将东宫的监管之权,无形中交托了一部分给她。
实则,字字诛心!
“以身作则”
“表率”
这些都是在敲打她莫要恃宠生娇,步宋氏后尘!
“看着些”
是明确赋予她责任,更是将她架在火上烤!
新人若有任何不妥,她这“表率”首当其冲!
“常来凤仪宫坐坐”
这才是最核心的杀招!
这是明明白白地告诫:从今往后,慕卿璃,一个侧妃,必须如同正妃一般,日日到凤仪宫向皇后请安!
呵,就没有太子妃的名分与权限,却要担起太子妃的责任!
这是将她置于皇后眼皮子底下,方便时时敲打、处处监控!
这哪里是恩宠?
分明是套在她脖颈上的一道无形枷锁!
是皇后对她戒心深重,意图牢牢拿捏掌控的信号!
慕卿璃低垂着头,唇角在无人可见处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皇后这点心思,她岂会看不穿?
这钝刀子割肉的把戏,前世今生,她早已领教得够多了!
撕破脸?
此刻绝非良机。
“臣妾……谨遵皇后娘娘懿旨。”
她声音软糯温顺,姿态恭敬无比地叩首领命,将那“乖巧懂事、感恩戴德”的小媳妇形象,演绎得天衣无缝。
然而,心中早已冰冷一片:
皇后说她的规矩,她慕卿璃自有她的章法。
去不去凤仪宫?何时去?去了说什么?做几分表面功夫?
那得看她的心情,更得看萧凛的态度!
婆媳之间,若注定是东风压倒西风,或是西风压倒东风,绝无温情脉脉的第三条路可走……
既然皇后已先一步亮出了森冷的爪牙,她又何必再一味地伏低做小,委屈求全?
该蛰伏时,她能隐忍如深渊;
该亮剑时,她也绝不会……再手下留情!
慕卿璃素来厌极了这溽暑时节,一点薄汗都能让她浑身黏腻,心浮气躁。
更何况她身上还带着伤,虽不致命,却也丝丝缕缕地牵扯着痛楚。
此刻,暑气蒸腾,伤口闷痛,再加上皇后方才那绵里藏针的“恩典”带来的郁气,几重不适叠加,让她心头那股无名火越烧越旺。
心情糟透了,身体也不爽利,她慕卿璃岂能安生?
她不安生,又岂能让太子安生!
跪送皇后凤驾远去,甫一起身,她纤细的身子便如风中弱柳般,娇娇怯怯地晃了两晃,眼看着就要软倒尘埃。
“卿卿!”
萧凛一直关注着她,见状心胆俱裂,一个箭步上前,长臂一伸,便将那摇摇欲坠的娇躯紧紧揽入怀中。
温香软玉甫一入怀,就感觉胸前的衣襟迅速被一片温热的湿意浸透。
怀中的人儿,仿佛打开了泪水的闸门,晶莹的泪珠如同断了线的珠串,无声地、汹涌地滚落。
没有嚎啕,只有那压抑的、细微的抽噎,和瞬间濡湿他衣料的冰凉,反而更显得肝肠寸断,委屈到了极致。
萧凛的心,被这无声的泪雨狠狠攥住,疼得几乎要碎裂开来。
“卿卿!可是伤口疼得厉害?别怕,孤这就抱你回去!”
他声音都变了调,满是焦灼的心疼,双臂收得更紧,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里护着。
“福禄!速传墨白去锦瑄殿!”
他扭头厉声吼道。
“不……”
怀中传来一声轻轻浅浅、带着浓浓鼻音的抗拒。
慕卿璃苍白的小脸埋在他胸前,泪眼婆娑地抬起,那眼神里盛满了破碎的哀伤和固执的委屈。
“让……让神医去……撷芳阁……”
萧凛瞬间了然。
她哪里只是伤口疼?分明是心伤更甚!
方才在母后面前,她为了顾全大局,为了不让他为难,硬生生将所有的委屈、恐惧和心痛都强压了下去,独自承受!
此刻在他怀里,才敢放任这脆弱流露。
巨大的愧疚与怜惜几乎将他淹没。
他脚下生风,抱着她疾步前行,嘴上却忍不住放柔了声音哄劝,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央求:
“卿卿乖,听话,去锦瑄殿好不好?让孤亲自照顾你,守着你好不好?”
慕卿璃却不再言语,只是紧紧闭上了双眼,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
任由那滚烫的泪水如同决堤般,一颗接一颗,无声地、汹涌地滑过她苍白冰凉的脸颊,重重砸在萧凛的心口。
那温热的泪水,浸透了衣料,贴在他的皮肤上,却比滚烫的烙铁还要灼人!
萧凛低头,正对上她紧闭双眼、长睫湿透、面无人色的模样。
那神情……绝非单纯的冷漠疏离,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与绝望,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沉寂!
萧凛心头猛地一窒!
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扼住了咽喉,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脚下的步伐也随之顿住。
“福禄!”
他再次开口,声音低沉喑哑,带着强行压制的颤抖和不容错辩的惊惶。
“再去传话!让墨白……立刻去撷芳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