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随侍慕卿璃出来的是姜嬷嬷与白露。
姜嬷嬷人老成精,早在慕卿璃“作妖”初现端倪时,便已不动声色地从人群中悄然退去。
她心领神会,必须赶在所有人之前回到撷芳阁,做好万全准备。
是以,当萧凛抱着泪痕未干、气息微弱的慕卿璃踏进撷芳阁时,姜嬷嬷早已恭候在侧,正与匆匆赶来的神医墨白低声交谈着。
两人神色凝重,话语清晰,并无避讳旁人。
本就是慕卿璃心腹中的心腹,该传递的信息,早已在只言片语间交代得明明白白。
撷芳阁寝殿内,静得只闻更漏声。
慕卿璃虚弱地倚在锦缎软枕上,双眸紧闭,呼吸清浅,仿佛已沉入梦乡。
墨白端坐榻边,三指搭在她纤细的皓腕上,神色凝重,诊脉的时间比平日足足长了半刻有余。
萧凛端坐一旁,目光须臾不离慕卿璃苍白的面容。
眼见墨白那两道清隽的眉毛越蹙越紧,几乎拧成一个川字,萧凛的心也随之越揪越紧,沉甸甸地坠入冰窟。
终于,墨白缓缓收回了手。
他并未立刻言语,而是面色沉郁地走到一旁的紫檀圆桌前坐下,提笔蘸墨,在素笺上书写药方。
那落笔却异常迟滞,仿佛每一味药的斟酌都重若千钧,笔尖在纸上悬停数次,才艰难落下。
待药方写完,他又极其细致地向侍立一旁的白露交代了煎煮之法,火候、时辰、水量,事无巨细,反复叮咛,那份凝重让整个寝殿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做完这一切,墨白才步履沉重地走到萧凛面前。
“墨院判。”
萧凛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焦灼,“侧妃她……可是伤势有变?”
墨白眉心紧锁,欲言又止,目光下意识地再次飘向床榻上似陷入沉睡的慕卿璃。
萧凛的心猛地一沉!
果然有隐情!
且是不能让她听见的隐情!
他霍然起身,声音紧绷:“神医,借一步说话。”
两人一前一后步出寝殿,来到外间花厅。
花厅内,墨白将慕卿璃事先交代的“病情”,结合姜嬷嬷火速传递的“今日战报”,演绎得天衣无缝。
他语气沉重,带着医者的忧虑与无奈,将慕卿璃之前的沉疴先“如实”回禀与萧凛,在将此刻“沉疴复发”的“根源”,无比自然地锚定在了今日的种种“外因”上:
“回殿下,侧妃娘娘的外伤,本无大碍。只是……”
他重重一叹。
“今日烈日曝晒,暑毒侵体,引动旧伤,此其一。更紧要的是,娘娘心绪郁结,悲恸过甚!忧思伤脾,悲怒伤肝!
娘娘本就体质偏弱,最忌忧劳惊怒!
此番内外交迫,旧疴未愈,又添新疾……长此以往,只怕……只怕于寿数……大有妨碍啊!”
“大有妨碍!”
这四个字狠狠扎进萧凛的耳膜,萧凛只感觉,耳中阵阵轰鸣!
积压了一整日的怒火、憋闷、心疼,以及对皇后那隐忍的不满,瞬间被这四个字彻底点燃、引爆!
宋昭华!杜锦欣! 这两个名字在萧凛心中也化为了刻骨的毒刺!
她们是这场祸事的始作俑者!
而他的母后……
萧凛眼中翻涌起冰冷的怒涛与深沉的怨怼!
若非母后强逼卿卿留下那个祸水杜锦欣!
若非母后当众施压,句句敲打!卿卿何至于心力交瘁,忧思成疾至此?!
他清晰地记得宫变那夜,卿卿是如何不顾自身安危,拼死也要护住母后!
那份赤诚与恩情,才过去几日?
母后竟为了一个来历不明、居心叵测的女子,如此狠心,当众逼迫卿卿!
母后……她也是女人!
她也曾饱尝过夫君被其他女人分走的剜心之痛!
她明明最懂得那份屈辱与绝望!
为何……为何她自己受过的苦,如今却要强加在卿卿身上?
难道……他萧凛,就真的不配拥有一个真心相待,美好聪慧的妻子?
就活该被这冰冷的宫规和后宫算计,将最后一点真心也碾碎成齑粉?!
滔天的怒意与冰冷的怨恨在萧凛胸腔中冲撞、咆哮。
他周身散发出的凛冽寒意,连墨白这般见惯生死的人都感到心惊肉跳。
但为了主子,墨白硬着头皮,在萧凛这即将爆发的火山前,落下最后一记重锤。
他深深一揖,语气带着医者的悲悯与无能为力的沉重:
“殿下,微臣……必当竭尽全力,为娘娘调理身体。只是……药石之力,终究只能医身,难医心伤啊!若想娘娘早日康复,安享天年,切记……莫要再令其忧思操劳,更……莫要再受委屈惊扰了!”
萧凛紧握的双拳指节捏得咯咯作响,牙关紧咬,才勉强压下那股焚毁一切的暴戾。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暗哑与沉痛:
“孤……知晓了。有劳神医,务必……为侧妃好生调理。”
墨白离去后,殿内重归寂静。
萧凛回到床榻边,凝视着慕卿璃即使在睡梦中依旧紧蹙的眉尖。
那小小的褶皱仿佛勒在他心上的绳索,勒得他喘不过气,浓稠的愧疚几乎将他溺毙。
可就是娇气又委屈的模样,让他舍不得移开眼。
慕卿璃似感觉到了床边有人,羽睫轻颤,缓缓睁开眼,眸中水雾氤氲,映出萧凛忧心如焚的面容。
她伸出微凉的指尖,轻轻抚上他紧锁的眉峰,仿佛想将那深重的忧虑揉散。
“殿下……”
声音细弱,带着初醒的沙哑。
“卿卿,可是孤吵醒你了?”
萧凛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轻柔,那份小心翼翼,早已模糊了君臣之别,只剩下情人间的亲昵。
慕卿璃撑着虚软的身子欲坐起,萧凛立刻伸手将她扶稳,让她靠在自己臂弯里。
她抬眸望向他,眼中水光潋滟,欲言又止,那份无助的忐忑与小心翼翼的试探,瞬间扯碎了萧凛最后一丝理智。
他收紧手臂,将她更紧地拥入怀中,下颌抵着她柔软的发顶:
“卿卿,有何想求,尽管开口。只要孤能做到,倾尽所有,也必依你!”
此刻的萧凛觉着,即便她想要天上的月亮,他也是愿意去摘给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