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隅好说歹说,讲了一通大道理,说明让竺赫带兵的不可行性,没想到竺赫却误会了,委委屈屈地问他是不是觉得他能力不足,所以不要他。
漂亮的青年咬着唇,桃花眼泛着红,湿漉漉的眼眶含着泪,要落不落,任谁看了都以为他定然受了天大的委屈。
面对这样的竺赫,蔚隅瞬间没了招,身体力行地跟证明自己没有不要他,直到天蒙蒙亮,才把人哄好。
厮混了一夜,早朝是上不了了,蔚隅干脆躺平,让侍从去宣布罢朝一日。
“阿隅这是要当昏君?”竺赫抱着软成一滩的蔚隅,忍不住又在他脸上亲了亲,矫揉造作地道:“若是让人知晓,定要骂我是惑主的妖妃,陛下可要为我做主呀。”
蔚隅累的不行,打着哈欠随口道:“无妨,左右被骂的是你。”
“他们哪里是骂我,分明是指桑骂槐,看不起陛下您呀。”竺赫眨了眨眼睛,一副做小伏低的样子,“不过只要陛下好,人家被骂几句没什么的。”
“少看些话本。”
蔚隅无奈扶额,还演上瘾了?他变成这样是谁害的?
“人家忙着媚主呢,哪有时间看话本。”竺赫嘿嘿一笑,修长的手指绕着蔚隅的青丝,“陛下休息吧,我抱你去沐浴。”
“算你有良心。”蔚隅打了个哈欠,彻底没力气跟竺赫贫嘴了,脑袋一歪沉沉睡去。
听说蔚隅生病了,虞纨叼着烧饼便匆匆赶来探病。
她小跑着,带着饼屑跨进前殿,扯着嗓子大喊:“陛下……陛下……陛下你怎么生病了……”
坐在椅子上的人缓缓抬起头,虞纨惊讶地张着嘴,烧饼掉在地上,在厚厚的地毯上滚了一圈后倒下。
“北昭……打,打进来了?”
“说什么胡……”
裴洄跟在她身后,刚要说她,看到椅子上的人时,抬起的脚停在了半空。
牧誓和裴涑惊讶了一瞬,却很快恢复过来,和竺赫打招呼。
“不用客气,坐。”
放在腿上的手抬了抬,示意众人落座。
主位上的青年满脸坦荡,一副在自己家的样子,与生俱来的气场让人胆寒,再加上被沙场浸润的杀气,如炼狱中爬出来的修罗。
可青年那一张脸十分出众,冰蓝色的眸子圣洁干净,不染纤尘,如遗世独立的神明。
牧誓率先坐下,接过侍女端来的茶水抿了一口,“不知昭皇大驾,有失远迎。”
竺赫摆摆手,抬起茶杯,目光隔着雾气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停在牧誓身上。
“昭国使臣还未到南盛,不知昭皇独自来此,有何贵干?”
牧誓毫不畏惧地迎上竺赫的目光,拿着茶杯的手却止不住颤抖。
良久,竺赫缓缓开口:“我记得你。”
虞纨倒吸一口凉气,看竺赫这样子,莫不是与牧誓有仇,特意来这里寻仇?
可牧誓是蔚隅的左膀右臂,是南盛少数能挑大梁之人,他可不能出事。
虞纨刚要开口,却听竺赫继续道:“若没有当年之事,先生应当早已平步青云权倾朝野了,我欠先生一个人情。”
“旧事罢了。”牧誓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当年若无昭皇求情,牧某早已是孤魂野鬼。”
即便不是竺赫,换一个人,他也会因为惜才对其加以引导,但正因为是竺赫,宬帝才会大发雷霆,可若不是竺赫,他早已死在了许多年前。
所以世上哪有那么多能算清的账呢,他和竺赫,两不相欠。
其余人不知道这段过往,竺赫和牧誓也没有细说的打算,沉默着喝了一盏茶,问了蔚隅的情况后便打算离开。
“先生,移步。”
竺赫开口叫住牧誓,和他一起走到廊下。
他没打算隐瞒,开门见山说了自己的想法,他想逐渐将北昭的一切势力转移到蔚隅手中,但不想被蔚隅太早发现,所以想请牧誓帮他。
“昭皇的提议对南盛而言,百利而无一害,可我想知道,是何原因让昭皇做出这样的决定?”
牧誓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北昭兵强马壮,良田沃野千里,这样的庞然大物,竺赫会将这些东西拱手相让?
“原因你不必知晓,也不必将这些事情告诉他。”竺赫垂下眼睫,“我师父之后会到南盛处理一切,还要劳烦先生帮忙。”
“天下无人会做这样赔本的买卖。”牧誓眯起眼睛,“若没有理由,恕我不能答应。”
“先生。”竺赫叹了口气,牵了牵唇角,笑得苦涩,“我命不久矣,这个理由,够了吗?”
“陛下身强体壮……”
“只是表象罢了。”竺赫抬起头,双眼空洞,“先生可还记得,国师曾言,我只能活到二十五岁?”
牧誓大惊,安慰道:“预言而已,国师极有可能看错了也说不一定。”
“我的身体,我比任何人都清楚。”竺赫叹了口气,“我放不下北昭,怕我离开后北昭大乱,所以一直在试着放权,我也放不下阿隅,怕我走后无人能护他。
北昭需要一个明君,阿隅需要强大的后盾,让阿隅接手北昭,是上上之策。”
“你还年轻,总会有办法的。”
牧誓忍不住安慰,行走宫闱,他自然听说过竺赫的消息,也知道他天赋卓绝,凡事一点即通,这样的人,无论放在哪里都会大有作为。
可偏偏,天妒英才。
“先生,此乃天命,非人力所能更改。”
眉宇间染上愁色,微风吹过,枯黄的落叶飒飒作响。
“就连我师父都没有办法。”
自他出生之日起,北昭众人一直在寻找破解之法,巫师、蛊师、道人、医者,天南海北,能找的都找遍了,无一人能破解,也无法找到为其续命的办法。
没有人能感受到他的绝望,没人能体会每一天都扒着手指头数剩下的日子的感受。
无人知晓,每年生辰的前几天,他都会怕得发抖,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数着日子,为自己的生命倒计时。
外界的热闹与他无关,他只知道,每过一个生辰,他离死亡就更近一步,每一天,他都在迈向死亡。
他就像被关在诏狱的犯人,熬着时间,等着那一把刀落下。
牧誓嘴唇翕动,过了很久才缓缓开口,仍旧劝解:“移权之事,可以再缓缓,说不定有转机呢。”
“先生的心意我领了。”空洞的目光慢慢汇聚,落在石头上的一片落叶上,竺赫缓缓开口:“此事,还望先生替我保密。”
蔚隅若是知道了,肯定不会接受,到时候不知道还会用什么自损的手段想办法替他续命。
他不要。
他要蔚隅好好活着,健康快乐,去看他想看的风景,做他想做的事。
他没办法陪他一辈子,只能让自己的亲友代替他,陪在他身边,替他排忧解难,如此一来,即便多年之后他知晓真相,便能早些释怀,能将他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