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时急救与解剖学课程的教室弥漫着消毒水与福尔马林的混合气味。无影灯将中央的不锈钢解剖台照得惨白,四周阶梯座位上坐满了医学专业与前线指挥专业的学员。
今天的课程主题是“高应激环境下躯体创伤快速识别与处置”。主讲的老军医头发花白,神色严谨,他敲了敲全息投影板:“理论讲再多,不如看实物。今天我们有幸请到一位特殊的‘教学模特’。”
侧门打开,白羽走进来。
他没有穿军装或学员服,只穿着一条标准的医用深蓝色短裤,赤着脚。银白色的短发在无影灯下近乎透明,北极狐特有的纤细骨架与覆盖其上的、经过千锤百炼的紧实肌肉形成奇妙的对比。他走上解剖台旁的展示区站定,身姿挺拔,面容平静,仿佛即将被展示的不是自己的身体。
教室里响起压抑的吸气声。许多学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如此“赤裸”地看到这位传奇指挥官。他腹部壁垒分明的肌肉线条,手臂与肩背流畅而充满爆发力的轮廓,还有那些新旧交叠、淡化成银白色痕迹的伤疤——弹痕、灼伤、撕裂伤——如同勋章般铭刻在皮肤上。
老军医打开投影,一束光扫过白羽的身体,在他体表投射出半透明的肌肉、骨骼、主要血管与神经丛的全息影像,与真实的躯体完美重叠。
“首先,注意观察兽人亚种——特别是北极狐亚种——与标准人类模型的差异。”军医的激光笔指向白羽腰侧,“这里,髂腰肌群更发达,连接点略有前移,这赋予了他们更强的瞬间转向与跳跃爆发力,代价是此处受力过度易导致肌腱炎。战场急救时,此处重伤会严重影响机动能力。”
他又指向白羽的胸腹区域:“注意肋弓角度与膈肌附着点。北极狐亚种胸腔相对 narrower,但纵深增加,膈肌更穹窿,这优化了寒冷缺氧环境下的呼吸效率,但也意味着胸腹联合伤更容易同时波及心肺与上腹部脏器。”
白羽配合地微微侧身、呼吸,让投影影像随之变化。他的表情始终沉静,只有偶尔眨动的睫毛显示他在认真听讲。
“现在看实际案例。”军医放大白羽右胸下方一道斜长的、颜色最深的疤痕,“这是高速动能弹贯穿伤留下的痕迹。子弹从这里入射,击断第六、七肋骨,擦过肺叶下缘,从后背穿出。”投影显示出当时可能的内部损伤路径,血管与组织破坏区域用红色标注,触目惊心。
“根据伤疤形态与位置,可以反推当时的体位、子弹轨迹及可能伤及的内部结构。这是前线医护兵在没有精密扫描仪时,必须掌握的判断技能。”军医看向学员们,“如果是你们,看到这样的入口伤,第一处置重点是什么?”
一个学员举手:“控制出血,检查气胸,并警惕腹腔脏器可能因冲击波导致的迟发性损伤?”
“正确。但还要注意,”军医激光笔点向白羽腹部另一处较浅的疤痕,“这是同一次任务中,破片造成的腹直肌撕裂伤。虽然浅表,但当时伴有内出血。在极端情况下,体表伤口的严重程度,不一定与内部损伤成正比。必须综合判断。”
课程继续进行。军医逐一讲解白羽身上其他伤疤对应的伤情、可能机制、以及战地急救要点。白羽像一尊沉默而精准的活体地图,展示着战争在肉体上书写的最残酷也最真实的“教科书”。
台下的学员们从最初的震惊与些许尴尬(毕竟如此“观赏”一位指挥官),逐渐沉浸到严谨的医学分析中。他们记录、提问、观察,将那些伤疤与全息影像上的组织结构一一对应。
白砚翎坐在前排靠边的位置。他的背挺得笔直,双手放在膝上,指节却因用力而微微发白。琥珀色的眼睛紧紧追随着军医激光笔的每一点移动,落在那些他无比熟悉、甚至曾亲手处理或陪伴康复的伤疤上。每一次讲解,都像将过往的惊险与疼痛重新回放。他的尾巴僵硬地垂着,耳尖却不由自主地朝向白羽的方向,捕捉着他最细微的呼吸变化。
猎犬坐在他旁边,难得地没有嬉笑,眉头紧锁,嘴唇抿成一条线。墨影则飞速记录着所有医学数据,偶尔推一下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复杂的光——那是将感性担忧强行压制,转化为理性分析的专业眼神。
林启坐在更后面一些。少年脸色有些发白,手指紧紧攥着笔。他知道父亲身经百战,伤痕累累,但如此系统、直观、甚至“学术”地看到这些伤疤的来历与意义,带来的冲击截然不同。每一道伤疤都代表一次与死神的擦肩,一次他未曾参与的父亲过往的碎片。他感到喉咙发紧。
军医的讲解到了尾声。“最后,强调一点,”他关闭全息投影,只留下灯光下白羽真实的身躯,“所有这一切解剖学知识、伤情判断、急救技能,最终目的只有一个:在最短时间内,尽最大可能,保住你战友的命,或者为后续治疗争取机会。你们未来面对的不是标本,是活生生的人,是像白羽指挥官这样,将背后交给你的同袍。”
他转向白羽,郑重地点点头:“感谢你的配合,指挥官。这比任何模型都更有教学价值。”
白羽微微颔首:“职责所在。”
他走下展示区,早有助教递上准备好的毛巾和外套。白羽从容地披上外套,遮住了那些刚刚被详细“解读”过的伤疤与肌肉线条,重新变回了那个衣着整齐、气质冷峻的指挥官。
但教室里的学员们知道,他们看到的已经无法被轻易遮盖。那些伤疤、那些肌肉下蕴含的力量与代价、那具躯体所承载的无数生死故事,已经深深印入脑海。
这不仅是一堂解剖课。
这是一堂关于牺牲、坚韧与责任的,无声的震撼教育。
当白羽走向门口,经过白砚翎身边时,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白砚翎迅速站起身,跟了上去。两人没有交谈,但白砚翎的手,在旁人看不到的角度,极其短暂却用力地握了一下白羽的手腕,然后松开。
只是一个瞬间的触碰。
却仿佛传递了千言万语。
猎犬和墨影也起身跟上。林启看着父亲们离开的背影,深吸一口气,低头在自己的笔记本上,用力写下一行字:
“不仅要学会如何战斗,更要学会如何让他们活着回来。”
窗外,秋日阳光正好。
而教室内,福尔马林的气味中,似乎还残留着那具沉默的躯体所带来的、关于生命与守护的,最沉重也最真实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