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教授的战术课总是座无虚席,今天更是连过道都站满了旁听的学员。全息屏幕亮起,标题冰冷:《“暴风眼”号失控星舰强制对接事件——濒临解体的218秒》。
画面剧烈抖动,警报嘶鸣到失真。视角来自一艘轻型突击舰的驾驶舱,舷窗外,一艘庞大的、船体多处破损、引擎喷口闪烁着不规则火光的中型运输舰“暴风眼”号正失控旋转,不断抛洒出碎片和冷冻货柜。
通讯频道里一片绝望的呼喊:“……控制失效!人工超载失败!船体应力临界!我们还有十九名船员在尾部引擎舱!”
一个清晰冰冷的声音切入,斩断嘈杂:“赤狐A-7,白羽。收到。执行第三套强接方案。”
“司令!‘暴风眼’旋转速率超出安全值300%!对接成功率低于5%!”另一个声音急促警告。
“计算最佳切入窗口。所有非必要系统能源转至前向缓冲器与磁力锁。”白羽的声音毫无波动,“准备碰撞。”
画面猛然加速,突击舰如同扑向烈焰的飞蛾,以精准到令人窒息的角度切入“暴风眼”号疯狂的旋转轨迹中。每一次翻滚、每一块掠过的碎片都让观看的学员手心冒汗。剧烈的金属刮擦与撞击声不绝于耳,突击舰的护盾能量读数疯狂下跌。
“磁力锁尝试吸附……不稳定!船体变形太大!”
“手动调节锁扣频率,匹配对方船体共振。”白羽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能听到背景里激烈的操作声响和过载警报,“b组,准备切割枪,目标‘暴风眼’号三号气闸门。我们只有一次机会。”
画面中,突击舰如同跗骨之蛆,死死咬住旋转的巨舰,两者扭曲的金属外壳摩擦出刺眼的火花。突然,“暴风眼”号一处破损的管线发生二次爆炸,火焰喷涌,瞬间吞没了突击舰的前半部分视野。
“护盾失效!前部传感器损毁!”
“切换备用光学镜头。继续。”白羽的命令简洁至极。
终于,在一次剧烈的同步旋转后,磁力锁发出沉重的“咔嚓”咬合声。画面视角切换到外部,只见突击舰以一种近乎自杀的方式,将自己牢牢“钉”在了失控运输舰的侧面。
“对接成功!但不稳定!预计维持时间不超过九十秒!”
“够了。”白羽的声音终于带上一丝急促,“切割组上!医疗和救援,跟我来!”
画面切换成头盔摄像头视角。白羽和其他几名赤狐队员(从动作和装备看,包括猎犬)已经通过强行切割出的通道,进入了“暴风眼”号内部。内部一片漆黑,紧急照明闪烁,重力异常,到处都是漂浮的杂物和泄露的雾气。结构呻吟着,仿佛随时会解体。
他们在一片狼藉中快速搜索、定位、解救被困船员,将受伤者固定在临时担架上,在剧烈颠簸和不断掉落的碎片中艰难撤退。时间一秒秒流逝,结构警报越来越凄厉。
最后一名船员被推出通道时,“暴风眼”号的主结构梁传来可怕的断裂声。
“撤!立刻!”白羽厉喝。
所有人在最后几秒冲回突击舰。磁力锁在突击舰强行脱离的瞬间崩开,迸射出的金属碎片击穿了突击舰尾部引擎罩。
画面最后定格在突击舰拖着黑烟、带着救出的船员脱离,而身后,“暴风眼”号在无声的宇宙中缓缓断裂成两截,化作一团膨胀的碎片云。
录像结束。
教室一片死寂。只有粗重的呼吸声。许多学员脸色发白,被那218秒里浓缩的极致危险与冷静震撼得说不出话。
霍教授关掉屏幕,看向台下,目光落在前排那个坐姿笔挺的银发身影上。
“白羽学员。”他点名,“请你分析,在第二分十七秒,你命令手动调节磁力锁频率时,基于什么判断,认为突击舰能承受彼时已达临界值的结构应力?”
所有目光再次聚焦。连白砚翎都微微侧头,看向身旁的伴侣,琥珀色的眼底深处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录像他看过,但每次看,心脏仍会收紧。
白羽缓缓站起。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刚才播放的不是他亲身经历的生死瞬间。
“报告教授。基于三点。”他声音平稳,“第一,‘暴风眼’号为老式‘信天翁’级,其船体共振频率在数据库中有记载,在特定损伤模式下,其局部频率会偏移至可预测区间。第二,我方突击舰‘隼’级前部缓冲器经过改装,能承受短时间超频共振冲击。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他停顿半秒,“当时尾部引擎舱十九名船员的生命体征信号正在集体减弱。常规安全对接窗口已不存在,只能冒险。”
“所以,你是用突击舰可能解体的风险,去赌一个救人的机会?”霍教授追问。
“是。”白羽答得毫不犹豫,“‘隼’级设计有紧急分离逃生模块。最坏情况,可保核心队员生还。而‘暴风眼’号船员,无此选项。”
教室再次安静。这个答案残酷而真实,将指挥官在绝境下的抉择重量赤裸裸地展现出来——不是英雄主义的热血,而是冰冷的计算与取舍,在绝境中为生命争取那一线微光。
“你的突击舰最后尾部引擎受损,若当时再有敌情,如何应对?”另一位学员鼓起勇气提问。
“预案c。”白羽看向提问者,“舍弃受损引擎,利用主炮后坐力和剩余推进剂进行非常规机动,争取进入最近的陨石带隐蔽。同时,赤狐b队已在赶来接应的路上。”他顿了顿,“战场没有‘如果’,只有‘接下来怎么办’。”
霍教授微微颔首:“很好的实战补充。都记下来。这不是电影,没有百分百安全的后路。指挥官必须在有限信息、巨大压力和道德责任下,做出当下最优解。白羽学员当时的决策,将伤亡降到了理论最低值——突击舰重伤,但无队员阵亡;‘暴风眼’号十九名船员全部生还,尽管他们的船没了。”
他目光扫过全场年轻的面孔:“这就是我们今天要学的:在失控的局势中,如何保持头脑的绝对清醒,如何利用一切可利用的——包括数据库里的共振频率、改装过的缓冲器,甚至是对战友驰援的绝对信任——去抓住那稍纵即逝的生机。这不仅是战术,更是心术。”
下课铃响。学员们缓缓从震撼中恢复,低声讨论着,看向白羽的眼神充满了更深的敬畏——那敬畏不再仅仅源于他的军衔和战绩,更源于刚才录像中展现出的、在毁灭边缘依旧如精密仪器般运作的意志与能力。
白羽收拾东西。白砚翎的手在桌下轻轻握了一下他的手腕,很紧,随即松开。一个无声的、只有彼此懂得的询问与确认。
林启从后排跑过来,眼睛亮得惊人,又带着后怕:“爸,那次……您从来没细说过。”
“都过去了。”白羽拍拍他肩膀,语气缓和了些。
走出教室,秋阳正好。
那218秒的惊险,化作了教材上冰冷的案例分析和数据。
但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知道,每一秒的抉择背后,是何种重量。
而能将这样的重量,化为课堂上传授的知识与力量。
或许,正是他们这些从尸山血海中走出的“学员”,重返校园的另一种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