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的军校起床号依旧准时响起,尖锐而富有穿透力。
白羽在号声响起的第一个音符就睁开了眼睛,多年军旅生涯刻入骨髓的生物钟从未失效。他下意识想坐起身,右脚踝处传来的钝痛和紧绷感让他动作一顿。
记忆回笼——昨晚浴室,扭伤,被背回来。
他低头,看到自己右脚被弹性绷带专业地包扎固定着,肿胀比昨晚消了一些,但瘀青开始浮现。床边椅子上整齐叠放着今天要穿的常服,旁边还多了一根光洁的合金折叠手杖,显然是有人半夜放过来的。
对面床铺,白砚翎已经起身,正在扣军衬衣的扣子。听到动静,他转过头,目光落在白羽的脚踝上。
“别急着下地。”白砚翎走过来,单膝蹲下,检查了一下绷带松紧,“感觉怎么样?”
“还行。”白羽试着动了动脚趾,刺痛感不明显,主要是僵硬和用力时的牵扯痛。
“晨跑请假。”白砚翎语气不容商量,递过那根手杖,“用这个。上午战术推演课在综合楼三楼,楼梯多,我背你上去。”
白羽接过手杖,金属触感冰凉。他看了白砚翎一眼,没反对。他知道在这种事上争论没有意义,而且……脚踝确实不方便。
“我自己能走平地。”
“随你。”
两人收拾妥当出门时,走廊里已经有不少学员匆匆跑过。看到白羽手持手杖、白砚翎跟在一旁的画面,学员们纷纷放慢脚步,投来惊讶和关切的目光,但没人敢贸然上前询问——白砚翎那平静扫视的眼神自带“勿扰”气场。
猎犬和墨影从隔壁房间出来,猎犬一眼看到手杖,立刻咧嘴:“哟,司令,新造型挺别致啊!”
墨影推了推眼镜:“根据恢复曲线,建议今日行走不超过一千步,避免上下楼梯。手杖使用角度建议调整为……”
“墨影,”白羽打断他,“谢谢。我自己会注意。”
食堂里,他们这一桌格外引人注目。白羽慢条斯理地吃着早餐,手杖靠在桌边。白砚翎坐在旁边,把自己餐盘里的煮鸡蛋剥好,很自然地放到白羽盘子里。周围偷瞄的学员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听说昨晚浴室……”有窃窃私语飘过来。
“好像是砚翎指挥官背回去的……”
“还用了手杖?伤这么重?”
“不是枪伤,听说是……滑了一下?”
猎犬竖起耳朵听着,憋笑憋得肩膀直抖。墨影则在认真计算白羽今日营养摄入与恢复效率的关联。
上午战术推演课果然在综合楼。走到楼梯前,白羽看了看盘旋而上的台阶,又看了看手杖。
白砚翎已经在他身前蹲下:“上来。”
这次白羽没再坚持。他趴上白砚翎的背,手臂环住对方肩膀。白砚翎稳步起身,托着他,一步步走上楼梯。步伐稳健,呼吸均匀,仿佛背上没什么重量。
楼梯间偶尔有上下课的学员,看到这一幕无不驻足侧目,眼神复杂——震惊、羡慕、好奇、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憧憬?毕竟,能让冷面指挥官白砚翎如此细心照顾的,全天下大概也只有这一个了。
白羽把脸微微侧向白砚翎颈后,避开那些视线,鼻尖萦绕着对方身上干净的气息,混着淡淡药油味(昨晚他睡着后,白砚翎肯定又给他揉过药)。
“重吗?”他低声问。
“轻。”白砚翎简短回答,手臂收紧了些。
教室里,当白砚翎背着白羽出现在门口时,原本有些嘈杂的课堂瞬间安静。教授(还是那位霍教授)抬眼看了看,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指了指前排预留的空位:“快点坐下,准备上课。”
白砚翎将白羽小心放在座位上,把手杖靠在他桌边,自己才在旁边坐下。整个过程自然流畅,仿佛做过千百遍。
课程内容是关于“多文明接触初期危机管控”的案例研讨,正好结合当前与“镜面文明”的互动。白羽虽然脚不方便,但思维依旧敏锐,在讨论中几次提出关键见解,引得霍教授微微颔首。
课间休息时,林启从后排跑过来,蹲在白羽桌边,担心地看着他的脚:“爸,您真的没事吗?校医怎么说?”
“轻度扭伤,休息几天就好。”白羽拍拍他肩膀,“训练别落下。”
“嗯!”林启用力点头,又看向白砚翎,“爹爹,辛苦您了。”
白砚翎揉了揉他头发:“应该的。”
下午是军事理论自习。白羽的脚需要抬高休息,便申请在宿舍自学。白砚翎本要留下陪他,被白羽赶去参加必要的体能保持训练。
“猎犬,墨影,看着他点,别加练过度。”白羽对准备出门的两人说。
“保证完成任务,司令!”猎犬笑嘻嘻地敬礼。
宿舍里安静下来。白羽靠在床头,摊开厚重的理论教材,却有些难以集中精神。脚踝的疼痛隐隐约约,窗外传来远处训练场隐约的口令声,阳光透过窗户,在干净的地板上投出明亮的光斑。
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刚参军时,一次训练受伤,也是独自在营房休息。那时身边空无一人,只有冰冷的墙壁和寂静。与现在这间虽然简陋、却充满生活气息(对面床上是白砚翎叠成标准豆腐块的被子,桌上有几人共用的水壶,墙角靠着那根手杖)的宿舍,截然不同。
门被轻轻推开。白砚翎训练提前结束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从校医院新开的活血化瘀药膏。
“不是让你训练到四点?”白羽抬眼。
“练完了。”白砚翎走近,很自然地坐在床边,抬起白羽受伤的脚,架在自己腿上,拆开绷带检查。肿胀又消了些,瘀青散开,变成一片青黄。“恢复得不错。”
他拧开药膏,沾了些在指尖,搓热,然后开始按揉白羽的脚踝。力道适中,手法专业,从脚背到小腿肌肉缓缓推按,促进血液循环。药膏带着清凉的草药气息,混合着他掌心的温度。
白羽靠在床头,看着白砚翎低垂的、专注的侧脸,看着他因为用力而微微绷紧的下颌线条,看着他耳朵随着动作轻轻颤动。脚踝处传来温热舒适的按压感,疼痛似乎真的在一点点消散。
“砚翎。”
“嗯?”
“谢谢。”
白砚翎动作没停,只是抬眼看了他一下,琥珀色的眼睛里映着窗外的光:“谢什么。”
“所有。”白羽说。包括昨晚的背,今早的照顾,楼梯间的背负,还有此刻指尖的温度。
白砚翎没说话,耳朵尖却微微动了动,泛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红。他低下头,更专注地揉着药,只是尾尖悄悄抬起,轻轻扫过白羽另一只没受伤的脚踝。
窗外的阳光缓缓移动。
宿舍里只有药膏涂抹的细微声响,和两人平稳的呼吸。
时间仿佛在这个午后变得缓慢而绵长。
伤痛、照顾、依赖、无需言明的感激与默契。
这些最简单的日常,在这个充满纪律与号角的校园里,在危机尚未远去的背景下,显得如此珍贵,如此温暖。
就像脚踝上那渐渐化开的药膏,一点点渗入皮肤,也渗入彼此相依的时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