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天还未亮。基地的炮台正在缓缓调整位置。
陆烬站在城墙最高处。风从东边吹来，带着寒意。他没有穿大衣，身上披着一件外衣，是凌昊的。衣服还残留着对方的体温，很暖。他的伤尚未痊愈，肋骨处阵阵作痛，呼吸时如同刀割。但他一动不动，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他知道真正的战斗还未开始，此刻能做的，唯有等待。
他望着远处的地平线。那里仍无光亮，但天快破晓了。乌云低垂，偶尔裂开一道缝隙，透出一丝微弱的白光。这样的天色他见过太多次——每一次出现这种光，都会有人死去。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极轻，可陆烬听出来了。
凌昊走上城楼，站到他身后，从背后将他拥入怀中。双臂环住他的腰，下巴轻轻抵在他肩上。他没说话，只是抱着他。
“你怎么来了。”陆烬开口，声音平静。
“来找你。”凌昊贴着他后颈低语，温热的气息让陆烬脖颈微微发痒。
“我不在医疗室。”
“我知道。”
“你不该在这儿。”陆烬闭了闭眼，“下面还有三十人等你分配任务，护盾能量未满，通讯也可能随时中断。你现在站在这里，是在浪费时间。”
“我只想看看你是不是还好。”凌昊打断他，语气坚定，“只要看到你还站着，就没白来。”
陆烬沉默。风更猛烈了些，掀动他的发丝，露出眉骨上那道旧疤。那是十年前留下的痕迹，也是他成为断刃基地一员的起点。
凌昊收紧手臂，将他搂得更紧，仿佛要将他藏进自己身体里，不让他被即将到来的危险触碰。
“后悔吗？”陆烬忽然问。
凌昊没有立刻回答。他察觉到陆烬的身体微微绷紧，像是在等待一个至关重要的答案。
“明天我们可能就死了。”陆烬继续说，目光依旧锁定远方，“这里的人，或许一个都活不下来。你会后悔今天的选择吗？明明可以带平民撤离，却选择留下来守这座废墟般的基地。你会后悔吗？”
凌昊抬起头，轻轻吻了一下他的发顶，动作温柔至极。
“不后悔。”他说，“能活着最好。如果活不了……能一起死，我也愿意。”
陆烬没有动。指尖微微掐进掌心，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
凌昊把脸埋进他颈侧，声音低沉：“烬，就算你化为灰烬，我也不会丢下你。哪怕坠入地狱，我也要把你的名字刻在骨头上带走。”
陆烬轻轻笑了一声。
那笑声极轻，却从喉咙深处挤出，让凌昊心头猛地一紧。他知道，这是陆烬在掩饰自己柔软的一面。
“凌昊。”陆烬唤他。
“嗯？”
“如果我们能活下来。”他顿了顿，“等一切都结束以后……我给你生个孩子。”
空气瞬间凝滞。
凌昊整个人僵住，猛地抬头看向陆烬的脸。男人仍望着前方，神情平静，仿佛只是随口问了一句“吃饭了吗”。可他的耳朵已经泛红，连脖颈都染上了薄粉。
凌昊盯着他看了两秒，忽然笑了。眼中光芒骤亮，像是终于望见了久违的黎明。
他转过陆烬的身体，双手捧住他的脸，拇指轻抚过他的嘴角，低头就要吻上去。
陆烬抬手按住他胸口，拦住了。
凌昊皱眉，眼神里浮起一丝委屈。
陆烬却主动抬起了头。
两人唇齿相贴。
这个吻来得急切，像是压抑已久的情绪终于决堤。凌昊一手抚上他后脑，加深这个吻。陆烬没有退避，反而张嘴回应。舌尖相触的刹那，凌昊喉间溢出一声闷哼，仿佛终于触碰到梦中之物。
风更大了，吹得两人衣袂猎猎作响。
陆烬的手松开凌昊的胸口，转而抓住他的肩膀。凌昊呼吸紊乱，胸膛剧烈起伏，像是在极力隐忍什么。
分开时，两人都喘着气。
陆烬靠进他怀里，脸颊发烫，唇瓣湿润。他抬头看凌昊，嘴角微微扬起——极淡的一抹弧度，却是真真切切地笑了。
那一瞬，凌昊觉得心口被狠狠撞了一下。
他认识陆烬这么久，看过他愤怒、搏杀、沉默、受伤，也见过他对自己的温柔流露。但从没见过这样的神情。不是逞强，也不是伪装，而是真正地在乎一个人。
凌昊凝视他良久，又笑了。
“你是认真的？”他问。
“嗯。”
“不是为了让我安心才说的？”
“你觉得我会拿这种事开玩笑？”陆烬挑眉，语气微冷，眼里却含着笑意。
凌昊不再追问。他重新将陆烬拥入怀中，一手紧紧环住他的腰，另一手轻抚他的后脑，让他靠得更近。他把下巴搁在对方头顶，闭了会儿眼。
“等打完这一仗。”凌昊说，“你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再说一遍。”
“想得美。”陆烬嗤了一声。
“可你刚才主动亲我的。”
“一时冲动。”
“骗人。”
陆烬没反驳。他闭上眼，倚在凌昊胸前，听着那一下一下沉稳的心跳。这是他在废土上最熟悉的声音。
下方的战士早已整装待发。护盾开启，蓝色光罩升起，笼罩整个基地。炮台对准东方天空，角度校准完毕。通讯频道寂静，只有偶尔传来的电流杂音。整座基地如同拉满的弓，只待第一支箭离弦。
然而此刻，异常安静。
唯有风声，和两人交错的呼吸。
凌昊的手慢慢下滑，触到陆烬衣摆边缘。那里有一道新缝的线，是昨天林瑶替他补上的。他指尖轻轻划过那道针脚，没有说话。
陆烬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不是一个人。”他说。
“我知道。”凌昊点头。
“所以别做傻事。”
“比如？”
“比如你自己冲出去。”陆烬睁开眼看他，“我知道你想在第三波进攻时带队突袭敌舰。别去。”
“我有分寸。”
“我不信。”
凌昊笑了，眼角浮现出细纹：“那你信不信我能保护你？”
“试试看。”
凌昊低头，在他耳边低语：“等仗打完，我让你试个够。”
陆烬推开他些许，瞪了他一眼。
凌昊笑得更明显了，眼中重新有了光，仿佛找回了一丝久违的轻松。
他们就这样站着，谁也没提战争，也不谈生死。不言未来，也不问结局。只是紧紧相拥，像两个在洪流中死死抓住彼此的人。
远处的地平线渐渐泛白。
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凌昊的终端震动了一下。
他没有去接。
震动停止了。
他知道是什么消息。
空袭倒计时更新了。距离第一波攻击，还有五十三分钟。
他低头看向陆烬。男人靠在他肩上，双眼微闭，看起来疲惫至极。脸色苍白，眼下泛着青黑，显然已数日未曾安眠。可他的背脊依旧挺直，像一杆永不弯曲的枪。
“还能站？”他问。
“能。”
“疼吗？”
“习惯了。”
凌昊伸手抚上他的脸，拇指擦过嘴角。那里还留着方才亲吻的痕迹。
“刚才那个吻。”凌昊低声说，“不够。”
陆烬抬眼看他，目光深邃。
“那就再来一次。”
凌昊低头，再次吻上他的唇。
这一次缓慢许多。没有急迫，也没有试探。只是确认：你还在这里，我还抱着你。
分开时，陆烬的呼吸有些乱。
他抓住凌昊的手腕，将他拉近。
“听着。”他嗓音微哑，“如果你敢死在我前面。”
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如刀。
“我就算爬，也要爬到地狱。”
“亲手掐死你。”
凌昊笑了。眼中光芒灼人，仿佛燃着烈火。
“行。”他说，“我等你。”
他们再次依偎在一起。
天已亮了一半。灰蓝的天际开始染上金红。
基地的灯光仍在闪烁，宛如一座不肯低头的城市。每一扇窗后都有人在等待命令，每一把枪都已上膛。所有人都抬头望着城墙上的那两个人，无人言语。
石头握紧了手中的枪，指节发白。他记得上一场战役，陆烬为救凌昊硬生生扛下三发爆能弹，也记得凌昊抱着昏迷的陆烬冲出火海。他知道，这两个人不只是指挥官与副官。他们是彼此的命。
艾米关掉了监控画面。她不想让这一刻变成冰冷的数据记录。这是属于他们的时刻，不该被镜头捕捉。
林瑶站在指挥室门口看了一会儿，转身进去，轻轻合上门。她低声说道：“愿你们都能回来。”
风仍在吹。
陆烬的手滑进凌昊的衣领，贴在他背上。那里有旧伤，也有新的疤痕，是他亲手包扎过的。
凌昊低头看他。
“怎么了？”
陆烬没说话，只是抱得更紧了。
凌昊懂了。
他也用力回抱，几乎要将他揉进骨血之中。他知道，这是陆烬在告诉他：我不会走，也不会丢下你。
远处传来第一声雷鸣。
天快亮了。
陆烬睁开眼，望着逐渐明亮的天空。阳光洒落，照亮了战场。
他的手仍搭在凌昊的后颈上，轻轻摩挲。
凌昊把脸埋进他脖颈，低声说：“别松手。”
陆烬答：“我不松。”
他们的呼吸交融，心跳同步。
炮台的倒计时仍在推进。
三十分钟。
二十分钟。
十分钟。
陆烬抬起手，轻抚耳后腺体。那里仍在隐隐作痛，是他作为omega的标记，也是他曾最不愿示人的弱点。但现在，他不再畏惧。因为有一个人始终站在他身前，替他挡下了所有恶意。
凌昊覆上他的手，十指紧扣。
当天边炸开第一道爆炸的闪光时，他们仍伫立原地。
未动。
未退。
陆烬抬头对凌昊说：“开始了。”
凌昊点头。
他们的手，始终没有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