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我和刘璐之间,开始滋生出一些细小的裂痕。
它不像墙壁上那样肉眼可见,却更让人心烦意乱。
至于原因,可能是我的压力似乎也没有随着我们搬入新家减轻,一个凌晨刘璐推醒我。
她的脸在夜灯昏暗的光线下显得苍白,眼睛里不是睡意,而是一种混合着困惑和怀疑的神色。
“你刚才在叫谁的名字?”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却绷得很紧。
我迷迷糊糊,心脏因为被突然唤醒而怦怦直跳。“什么?做什么梦了吧……”
“塞可。”她清晰地说出这两个字,像吐出两颗冰凉的石子,“你一直在重复这个名字。塞可是谁?”
“我不知道……梦里胡言乱语吧。可能是新剧本里构思的角色名?脑子里东西太杂了。”我试图用工作来搪塞,翻了个身,背对着她。
接下来的几天,这两个字成了我们之间一片无法忽视的雷区。刘璐不再直接追问,但她开始用各种方式试探,看我的手机,在我打电话时“不经意”地停留在附近,对我晚归或独处书房的时间格外敏感。
塞可。现在刘璐也知道了塞可的事情,她逼问我塞可到底是谁,是不是哪个让我魂牵梦绕的狐狸精。
我怎么可能背叛我的妻子呢?!
但关于塞可的事情,也不能有任何人知道,绝对不能。
这栋房子四层,带个小院,在附近不算扎眼,但也绝不寒酸。
一楼,主要是会客区。开阔的客厅连着餐厅,再往里是厨房和一个客用卫生间。客厅那面巨大的东墙,你们看到了。
当时觉得气派,现在……总觉得它过于安静,像一张绷得太紧的巨幅画布,等待着某种东西被投射上去。
厨房的橱柜很深,转角拉篮有时候会卡住,不是滑轮问题,我至今也没弄明白。
餐厅的吊灯,刚搬进来时我亲手调的平衡,但没过多久就微微歪向一侧,反复调整了几次,它总是会慢慢歪回去,朝着楼梯间的方向。
二楼是我们的主生活区。
主卧带一个衣帽间和独立浴室。衣帽间,刘璐总觉得挂杆太高,深处的隔板难以利用。
后来我们发现,不只是难以利用,有时候放在最里面隔板上的换季被褥或箱子,会无缘无故被推到边缘,甚至有一次,一个收纳盒掉了下来,像是被什么东西从深处推了一把。
主卧的床正对着窗户,窗外是后院和更远的田野,景致不错。但有些清晨醒来,我会恍惚觉得窗户的位置和前一天睡前记忆里的角度,有极其细微的差别。
浴室没什么大问题,除了镜子偶尔会蒙上水汽,凝结的水珠滑落时不规则的轨迹。
隔壁是儿童房,现在儿子还小,暂时空置着,只放了些玩具和爬行垫。
但这房间温度总是偏低一点,即便开了暖气。
三楼被我改造成了工作层。一整层都是我的书房和资料室,这是我的圣殿,。
一整面墙的深色书柜,顶天立地,里面塞满了书、剧本、参考资料和各类杂物。
书桌很大,对着窗户。这里是我待得最久的地方。
起初都是小事。书桌上的笔,明明是平放着的,一回头发现滚到了桌沿,差点掉下去。书架上的书,我记得是按类型和字母顺序排列的,但偶尔会发现某一本明显偏离了它该在的位置,插在毫不相干的类别里。我以为是老婆整理时放错了,或者自己记岔了。
直到那次测量。
纯粹是出于一个场景描写的需要,我想知道从书桌到书柜的精确距离,以构建笔下人物的活动空间。
我拿出了卷尺。结果是3.5米。一个普通的数字。
但第二天,为了确认一个细节,我又量了一次。3.52米。
我皱了皱眉,怀疑自己第一次拉尺子时不够紧。
第三天,我用了更精密的激光测距仪,在同样的点位。读数跳动了几次,最后稳定在3.48米。
几厘米的差异,在装修误差里或许说得通。
但连续三天,三个不同的的数字?
我要是发了癔症般,开始对这间屋子的每一个细节都开始紧抓不放。
我开始测量房间的其他尺寸:长、宽、对角线、书架每一格的深度、门框的高度……数据变得混乱起来。
它们并非恒定,而是在一个微小的范围内波动,仿佛这房间在极其缓慢地蠕动。
白天和夜晚的测量结果有时会有差异。最让我头皮发麻的是书柜的深度。标准应该是35厘米,但最靠里的那一列,在最下方那个被厚重画册塞满的格子深处,测距仪的红点有时会消失一刹那,然后返回一个荒谬的读数,比如40厘米,甚至50厘米。但当我伸手进去摸索,触到的依旧是坚硬的背板,距离指尖…凭感觉,似乎还是35厘米左右。
然后是声音。深夜写作时,四周死寂,我会听到墙壁里传来极其轻微的“沙沙”声,像是什么干燥的东西在摩擦。不是水管,不是老鼠,更像是一支巨大的、无形的铅笔,在纸一样的墙体内部,进行着无人能见的书写或涂抹。还有一次,我清晰地听到一声从极远处传来的、模糊的叹息,方向…大约是楼梯井的位置,但又好像来自墙壁的更深处。
四楼目前基本空置,只堆了些搬家还没拆完的箱子、旧家具和杂物。
这里灰尘味比较重,光线也暗。
我们很少上去。但老婆说,有几次她上楼去找东西,总觉得走廊的长度…不对劲。明明只有四个房间门,她却觉得自己走了比预期更长的路才走到尽头。
而且,四楼某个空房间的门,有一次被发现是虚掩着的,而我们俩都确信上次离开时关紧了它。那里没什么可偷的,只有灰尘和寂静。
日常生活中的可疑便这样一点点渗透进来。
它们单独看,似乎都能找到牵强的理由,记忆误差、建筑沉降、神经衰弱、听错了。
我努力让自己不要去想了,我压力太大了。
索性和家人们去三亚度假了几天。
玩得很开心,这让我想起了我们才结婚的时候,我真的很爱她,爱刘璐,爱我的老婆。
“总算回来了,还是自己家舒服。”
刘璐说着,抱着睡着的儿子上了二楼,准备把他安顿到儿童房,再收拾行李。
我留在楼下,把行李箱靠墙放好,走到客厅那面东墙前。
墙上空空如也,那幅计划要挂的抽象画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钉上去。我伸手摸了摸墙面,冰凉,光滑,坚实。
之前那些疑神疑鬼,多么可笑。我甚至为自己曾用测距仪反复丈量这面墙而感到一丝荒谬的羞愧。
这时我听到上楼收拾的她发出了一声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