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褪尽，桑给巴尔商站的码头已飘起了拜占庭的金色双头鹰旗。三艘尖底战船破开薄雾，甲板上的士兵甲胄闪着冷光，为首的使者迪奥多西站在船舷边，手里紧攥着一卷羊皮纸，脸色比船帆还沉。
郑伟踩着露水迎上去时，迪奥多西几乎是踉跄着跳上跳板，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声音发颤：“郑大人，欧洲要乱了！”
商站的凉棚里，刚煮好的咖啡还冒着热气。迪奥多西扯开羊皮纸，露出上面歪歪扭扭的拉丁文——那是从巴黎传来的急报，墨迹还带着褶皱，显然是一路加急送来的。“百年战争又起了，”他指着纸上的火漆印，“法兰西和英格兰打疯了，奥尔良被围了三个月，城墙都快被投石机砸塌了。他们需要火器，能炸开城门的那种。”
郑伟指尖敲着桌面，看着纸上“urgent”（紧急）的字样，没接话。他见过欧洲的火炮——去年在亚历山大港，葡萄牙商人炫耀过他们的前装炮，铁管粗笨，装弹要从炮口塞火药，点火还得用引线，打三发就得歇口气冷却。相比之下，云朝的后装炮要利落得多：炮尾开门，填药、装弹、闭锁，一炷香能打十发，管壁还淬了钢，不容易炸膛。
“你们有多少羊毛？”郑伟突然问。
迪奥多西愣了一下，赶紧摸出另一张清单：“英格兰的羊毛堆成山，法兰西的橄榄油能装满二十艘船！只要你们肯出炮，多少都能运过来。”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还能给你们地图——欧洲的、北非的，甚至是通往新大陆的海图，都是皇家测绘局画的，比阿拉伯商人手里的准十倍。”
郑伟端起咖啡，杯沿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眼神。商站的账本摊在桌上，上个月刚从波斯运来的生丝还堆在仓库，正愁没地方销；而云朝的织坊急缺羊毛，榨油坊也总念叨着地中海的橄榄油香味更醇厚。至于地图——他手指在空白的非洲西海岸画了道弧线，那里至今还是片模糊的阴影，若能有欧洲人的测绘图，说不定能找到更短的航线。
“二十门炮。”郑伟放下杯子，声音斩钉截铁，“要最好的后装炮，配三百发开花弹。但我有条件：第一，羊毛要过秤，杂质不能超过三成；第二，橄榄油得用陶罐装，不能漏；第三，地图……我要三份，一份欧洲，一份北非，一份你们说的‘新大陆’海图。”
迪奥多西眼睛亮了，忙不迭点头：“成交！我这就写回函，让他们把羊毛和油先运到直布罗陀，咱们在那儿交接。”他突然想起什么，又补充道，“对了，英格兰人还说，要是炮好用，他们愿意用美洲的白银换——听说那里的银矿比石头还多。”
这话让郑伟眉梢动了动。他没接话，只是喊来账房：“记上：二十门后装炮，配工匠两名，教他们怎么保养炮管、调整射程。”
消息传到工匠营时，老张头正蹲在地上打磨炮膛。他手里的锉刀在阳光下闪着光，把炮管内侧的纹路磨得像镜面一样光滑。“后装炮去欧洲？”他直起腰，捶了捶后背，“那些洋人笨手笨脚的，别把咱的宝贝炮给炸了。”旁边的小徒弟接话：“师傅，我跟去盯着呗？我还能学学洋文。”
郑伟笑着摆手：“不用，让他们自己摸索。真学不会，还得回头求咱们。”他心里清楚，这二十门炮不只是交易——它们是块敲门砖，敲开的是欧洲的市场，是未知的航线，说不定还能敲出个横跨东西的商路来。
三天后，装炮的船队出发了。二十门后装炮被牢牢固定在货舱里，炮身上裹着浸了桐油的帆布，像裹着层铠甲。郑伟站在码头，看着迪奥多西的船消失在海平面，突然想起昨晚老李头说的话：“听说欧洲人打仗，骑士们还穿着铁板甲冲锋呢，见了咱的炮，怕是得吓破胆。”
他倒不指望靠炮打赢哪场仗，只盼着下个月直布罗陀的交接顺利——那些羊毛能快点纺成线，橄榄油能早点摆上商站的货架，还有那些地图，能让海图上的空白少几块。
凉棚里的咖啡凉了，郑伟端起来一饮而尽。苦味漫过舌尖时，他仿佛听见了炮弹出膛的轰鸣，那声音穿过红海，越过地中海，在欧洲的城堡上空炸开——不是为了硝烟，而是为了让更远的地方，能闻到云朝的茶香、看到云朝的船帆。
码头的风卷着海浪味扑过来，郑伟把迪奥多西留下的海图残片折好，塞进怀里。残片上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十字架，旁边标着“里斯本”。他想，等拿到完整的地图，第一个要标的，就是云朝商站的位置——让那些金发碧眼的洋人知道，在世界的另一端，有群人正坐着船，带着炮，揣着诚意，要来跟他们做笔大买卖。
工匠营的锤子声又响起来了，老张头在赶制新的炮架，说要给下一批炮装上个带轮子的底座，方便洋人推着走。郑伟听着那“叮叮当当”的声音，像在听一曲新的商路序曲，调子里混着羊毛的暖、橄榄油的香，还有远方银矿的光。
他转身回屋，提笔在账本上添了一行：“待收：欧洲羊毛三百担，橄榄油五十桶，海图三份。”笔尖划过纸面，留下一道清晰的痕迹，像在地图上画下了一条新的航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