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哒——
像有人把宇宙的门锁又拧了一圈,黑暗被拧得皱巴巴,漏下一缕灰白的灯。灯不是灯,是列车天花板裂开的缝,缝里滴落的是上一站没用完的“时间”,落在沈枫手背,烫得他指节一缩,车票便从指缝里滑下去。
车票没落地。
它被一只白手套接住,手套薄得能看见淡青血管,血管里却淌着细小的雪——是列车员去而复返,脖子还歪着,像被谁顺手拧了九十度,却硬装成“我本来就长这样”。
“乘客您好,”她嘴巴开合,声音却从手套里传出,沙沙的像旧磁带,“翻车副本已清算,但系统检测到您有未付‘情绪尾款’,请补票。”
沈枫抬眼,猫耳影子在墙上拉得老长,耳尖一颤一颤,像两只被踩了尾巴的问号。江秋往前半步,把他挡进自己影子里,掌心覆在沈枫后腰,温度透过衣料烙进去,声音却轻飘:“多少?”
“一分钟的‘恨’,”列车员歪头,咔啦,“或一秒钟的‘遗忘’,二选一,不支持扫码。”
弹幕飘过:
“笑死,情绪尾款,系统你是懂金融的。”
“沈导:我钱包比脸干净,你要不把我猫耳割下来抵债?”
“前面的,猫耳是官方周边,割了要蹲局子的。”
沈枫没看弹幕。他垂眸,右眼的泪痣被裂缝灯照得发红,像一粒将坠未坠的火星。那火星抖了抖,落在他自己鞋尖——
啪嗒。
原来是一滴血。
血是从他猫耳内侧滚下来的,不知何时被划了极细一道口,血珠顺着耳廓走,走到泪痣旁,像替谁完成了“点睛”。沈枫用指腹抹掉,指尖捻了捻,忽然笑了一下,笑得比血还轻:“我选‘遗忘’。”
江秋猛地回头,瞳孔缩成一条线,却来不及开口。列车员已抬手,指尖在虚空一捻,像从胶片里抽出一段透明胶片——那里面映着十四年前的沈枫:少年抱着橘猫跪在雨里,身份证被雨水泡得发软,猫尾巴垂下来,扫过少年腕骨,像一根熄灭的火柴。
胶片被对折,对折,再对折,折成指甲盖大小的方块,塞进一只空罐。罐身贴着崭新的标签:
【遗忘:沈枫十四年前的三分钟】
【售价:一次被原谅的机会】
列车员把罐子塞进江秋手里,手套发出“嘶啦”一声,像笑:“代管费已免,下一站领取。”
黑暗骤然收紧,裂缝灯啪地灭顶。列车开始二次启动,却没有轨道,而是沿着一条倒悬的楼梯下行——楼梯每一阶都嵌着一面镜子,镜面映出不同时间线的他们:七岁的沈枫踮脚去够便利店最顶层的猫罐头,十七岁的江秋在派出所门口替他挡风,二十岁的白羽沫被按进马桶水里,鼻腔里灌满消毒水味……
镜子与镜子相撞,发出婴儿啼哭般的脆响。楼梯尽头,亮起一块霓虹招牌:
【副本·轨:支线·白羽沫】
【类型:单人回溯·小队围观】
【规则:不得插手,不得出声,否则回溯崩塌,白羽沫永久滞留】
霓虹灯闪三下,化作一扇生锈的铁门,门把上缠着钢丝,钢丝尽头挂着一只小号学生证——照片里的白羽沫十三岁,刘海被剪得参差不齐,嘴角却扬着官方八颗牙,像被谁强迫营业。学生证背面用圆珠笔歪歪扭扭写着:
“如果我死了,请把尸体捐给国家,别捐给爸妈——他们殉职前欠我一场家长会。”
沈枫指节一紧,骨鞭“啪”地虚响,却被江秋握住手腕。江秋摇头,声音压得极低:“规则。”
铁门自己开了,一股潮冷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像把记忆里的马桶水蒸成了雾。雾里浮出一间废弃小学——黑板报上贴着“珍爱生命远离毒品”手抄报,颜料剥落,像结痂的伤口。操场尽头,停着一辆老旧的缉毒指挥车,车门半敞,驾驶座血迹干涸成褐,方向盘上缠着一串风铃,风铃是五彩吸管折的,碰撞时发出“叮——”的尾音,像劣质八音盒。
白羽沫就蹲在指挥车旁,还是少年身形,校服外套被扒到腰间,只剩一件洗得发黄的短袖。他面前摆着三只一次性饭盒,饭盒里分别是:冷掉的米饭、没开封的辣条、以及一张被塑封的“一等功”奖状——奖状上父母的名字被黑笔涂掉,只剩“烈士”二字倔强地发光。
少年白羽沫把辣条推远,又拽回来,嘴里念念有词:“爸,妈,这次月考我英语58,你们要是活着,肯定会骂我……可你们死了,我就只能骂你们。”
他骂得极轻,像怕惊动遗像上的灰尘。可话音刚落,操场广播突然响起——
“通报:初一三班白羽沫,因偷窃烈士遗物,严重警告一次!”
声音机械,却裹着笑意,像一条蛇在耳廓里吐信子。少年白羽沫猛地抬头,瞳孔收缩成针尖,下一秒,他被无数只手从地面伸出——那些手穿着白大褂、警服、校服,指甲缝里嵌着消毒水味,掌心却写着“我为你好”。它们把他按进泥土里,泥土翻出碎玻璃,玻璃上映出他十三岁的脸,脸被压变形,嘴角却仍在笑,笑得牙龈出血:
“我没有偷……我只是想拿回来……”
画面到此,突然静止。所有手同时停住,像被谁按了暂停键。广播里换了一道女声,温柔得近乎耳语:
“请选择——”
“一,承认偷窃,接受警告,继续留在‘无人认领’。”
“二,否认偷窃,父母烈士身份被取消,遗体移出烈士陵园。”
“三,由小队代选,代价:随机一名成员永久丢失‘味觉’。”
弹幕瞬间爆炸:
“我靠,这什么地狱三选一!”
“系统你没有心,白羽沫才十三!”
“暗影之蛇的哥们呢?出来选三啊,反正你们打不死!”
“卧槽!不是有人注意到了吗这个副本不是中式恐怖吗?以前系统也有联赛中途忽然跳转风格的,但是他们是否有点跳转的太快了吧(?Д?)?”
“bro建议回家检查网络是否是5G网,系统公告你是一天都没看的吗(?_?)”
“那也就是说难度提高了呗?又要适应这个副本,又要马上适应下个副本凸(>皿<)凸”
仿佛回应弹幕,黑暗中走出一个人——确切说,是“滑”出来。那人穿黑色连帽衫,帽檐压到鼻尖,只露出一张嘴,嘴角裂到耳根,却用订书机钉了五颗钉子,钉尖生锈,像强行把笑固定住。他胸口别着“暗影之蛇·末席”铭牌,名字一栏却是空白,只剩一条蛇形二维码,扫码会跳出提示:
“该成员已注销,如需复活,请献祭一段快乐记忆。”
末席选手弯腰,用指甲在地面划了一道,声音像刀片刮玻璃:“我选三。”
几乎同时,沈枫喉结一滚,尝到一股铁锈味——他的舌尖消失了,像被谁轻轻抽走,只剩空洞的甜味,甜得发苦。江秋猛地侧头,瞳孔里映出沈枫微微张开的唇,唇内空空,却有一滴玫瑰棕色的水,从猫耳内侧滚下来,落在江秋虎口,烫得他指节发颤。
广播女声笑了:“代选成功,味觉回收中——”
静止的画面继续,少年白羽沫被拖进指挥车,车门合拢,风铃发出最后一声“叮”,像替谁签收了死亡。指挥车开始下沉,下沉,最终变成一只玻璃罐,罐里泡着十三岁的白羽沫,他嘴角仍扬着八颗牙,眼角却挂着泪,泪珠被塑封成“烈士遗物”,标签崭新:
【恨点:被所有人抛弃,却只能笑给他们看】
【售价:一次哭出声的机会】
罐身突然裂开,裂缝里涌出大量玫瑰棕水,水面上浮出一张空白的面膜,面膜大小介于猫与人之间,边缘写着:
【反派:待认领】
【倒计时:00:00:01】
数字跳到00:00:00时,面膜“咔哒”一声,像被谁把最后的身份证重新拍回未知柜台。水面裂开,露出一条向下延伸的楼梯,楼梯尽头,亮着一盏橘色灯,灯罩裂成两半,一半映沈枫的泪痣,一半映江秋眼角的痣,两颗痣在裂缝里对称,却迟迟拼不成一张完整的脸。
沈枫弯腰,捡起那张空白车票。车票背面,血迹未干,新添一行指甲划出的字:
“如果下一次,我们连丢失的味觉都想不起来,还能记得去恨谁?”
他把车票攥进掌心,猫耳在黑暗里轻轻抖了抖,像两只被踩了尾巴的句号。江秋伸手,指尖擦过那粒红点,把橘色创可贴一角揭起,贴回自己锁骨——那里,身份证的影印早已褪成一条淡到几乎看不见的线。
“利息还清了。”江秋低声笑,尾音却发颤,“下次别再押我,押你自己。”
话音未落,楼梯尽头那盏橘灯“啪”地灭了,黑暗里传来“咔哒”一声轻响——
像谁把宇宙的门锁,又拧了一圈。
而面具大小的空白,刚好能塞进一只猫,或一个人,或一段被遗忘的味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