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兹城的烽火渐渐熄灭,只余下断壁残垣间未尽的青烟,如同阵亡将士不屈的魂灵,在暮色中低回盘旋。吐蕃人的胜利号角在城内回荡,伴随着的是劫掠的喧嚣与征服者的狂笑。曾经繁华的丝路明珠,此刻满目疮痍,血沃焦土。唐军旗帜或被焚毁,或被践踏,唯有少数残破的布片,在晚风中无力地飘动,诉说着曾经的坚守与悲壮。
然而,在这片被征服的土地上,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石岳已悄然离开了那座地下祆祠枢纽,转移至一处更为隐秘、位于龟兹以北荒漠边缘的据点。这里,是墨羽西域网络新的临时心脏。油灯下,他面前铺开的不再是详细的城防图,而是一幅更为宏观的西域及吐蕃势力范围草图。
“郭震与‘金蝉’小组已安全脱离龟兹周边,正按备用路线向东南迂回,预计十日后可至第一安全屋。”一名风尘仆仆的联络员低声汇报。
“‘种子’队伍第一批已顺利抵达河中中转站,老何报告,人员无损,情绪大致稳定。后续批次也在按计划汇合。”
“潜伏名单上的人员,七成已确认转入‘静默’,其余……联络中断,恐已罹难或被困。”
石岳静静地听着,脸上无喜无悲,只在听到“罹难”二字时,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他提起笔,在草图上几个关键位置做了标记——那是吐蕃主力可能的屯驻点,以及一些尚在摇摆或可争取的西域小邦的位置。
“传令,”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各‘静默’单元,首要任务,保全自身。次要任务,观察记录吐蕃兵力调动、物资补给、以及与各方势力的接触。非必要,不行动,不联络。”
“通知琉求接应点,船队可按原计划出发,务必确保‘种子’安全渡海。”
“启动‘沙狐’计划,尝试与于阗、疏勒方向的残存抵抗力量建立间接联系,评估其状况与价值。”
一条条指令清晰明确,如同在废墟之上,重新编织一张更为隐秘、也更具耐心的情报网络。墨羽的力量并未因龟兹的陷落而溃散,而是如同水银泻地,渗入更深的沙层之下,等待着,观察着,准备着。石岳深知,一时的胜负不足以定乾坤,真正的较量,往往在战场之外,在时间的长河里。
视线转向东南。苍茫的戈壁与连绵的沙丘之间,郭震跟在“金蝉”小组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着。回头望去,龟兹城早已消失在起伏的地平线之下,唯有天空尽头那一抹尚未散尽的暗红,提醒着那里刚刚发生的惨烈。他紧了紧身上那件充满腥膻味的吐蕃皮甲,感受着怀中那枚以生命为代价保存下来的右骁卫中郎将印信硌在胸口,一股混合着悲怆、屈辱与强烈求生欲的情绪在胸中激荡。他还活着,就必须活下去,将这里的消息带回去,将同泽未竟的使命扛起来。
而在那遥远的琉求港口,夕阳将海面染成一片瑰丽的金红。三艘悬挂着华胥与墨羽旗帜的帆船,正升起风帆,调整缆绳,准备趁着晚风驶入夜幕,奔赴那场跨越山海的生命接引。
龟兹的陷落,是大唐帝国西疆一道深刻的伤口,鲜血淋漓。但在那血与火的余烬之下,忠诚的暗影已然开始新的布局,文明的火种正悄然南渡。这片广袤而残酷的土地,征服与反抗的故事,从未真正结束,只是换了一种更为隐蔽、也更为持久的方式,在明光与暗影的交错中,继续书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