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郭震随着“金蝉”小组在龟兹的废墟与阴影间艰难潜行之际,另一场更为隐蔽、却关乎文明薪火传承的行动,也在墨羽的精密编织下,悄然展开。
龟兹城往东南约百里,一处依托雅丹地貌形成的、极其隐蔽的绿洲据点。这里表面上是某个小型商队的中转休憩地,实则是墨羽设置在龟兹外围的重要接应点之一。此刻,据点内气氛紧张却有序。
十余名身份各异的人,正聚集在几顶不起眼的帐篷里。他们中有须发花白、手指因长年锻打而变形粗糙的老铁匠;有面色黧黑、眼神却透着睿智、能凭星象与地势辨别方向的波斯水文士;还有几位沉默寡言、但随身工具包却异常齐整的弩机匠和营造匠。他们的家眷——妻儿老小,约二三十人,则面带惊惶与疲惫,被安置在另一区域,由墨羽人员低声安抚着。
这些人,便是石岳名单上需要转移的“种子”——那些身怀绝技、对大唐乃至更广阔文明而言都极具价值的技术人才。他们并非墨羽成员,大多甚至不清楚“墨羽”究竟意味着什么,只知道自己被一股神秘而强大的力量从城破的混乱与死亡的威胁中带出,被告知将前往一个能保全性命、并能继续施展所长的地方。
负责此地接应的墨羽头目,是一位化名为“老何”的精干中年人。他目光扫过这些匠师学者,声音沉稳有力:“诸位先生,龟兹已陷,吐蕃人正在肃清残敌,此地亦非久留之地。我们已备好路径,将护送诸位及家眷前往南方海滨,那里自有船只接应,前往一处安身立命之所,保诸位技艺不失,家小无忧。”
一位老铁匠颤声问道:“南方?是何去处?莫非是岭南?”
老何微微一笑,语气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笃定:“比岭南更远,亦比岭南更安。那是一处海外乐土,重技艺,惜人才,诸位所长,在那里必有大用之地,远胜在此地担惊受怕,甚或技艺失传。”
他没有明说华胥,但话语中的信息已足够让这些在绝望中看到生机的人心生期盼。他们大多见识过墨羽手段之神通广大,能于万军围城中将他们安然带出,其承诺自有分量。
稍事休整与补给后,这支特殊的队伍在老何及数名墨羽好手的护卫下,趁着夜色,离开了绿洲据点,踏上了南下的漫漫征途。他们走的并非寻常商路,而是墨羽多年来勘探出的、避开主要城镇与关隘的隐秘小径。路线迂回,却最大限度地保证了安全。
与此同时,类似的场景在安西其他几处尚未被吐蕃兵锋完全覆盖的区域,也在不同程度地上演着。更多的技术人才,在墨羽外围成员的引导下,化整为零,以各种身份(逃难商人、探亲访友者、甚至是被打散的溃兵家属)为掩护,向着东南方向,向着那个预定的汇合点——且末河流域的另一处秘密中转站——悄然汇聚。
这是一场无声的迁徙,一场文明的输血。每一个安全抵达中转站的匠师,每一份被成功带出的技术图谱或心得笔记,都意味着大唐西域数十年积累的部分精华,未曾湮没于战火,而是以一种隐秘的方式,流向了大海之外的新生之地。
视线转向遥远的东方大海。华胥国,琉求港口。
碧波万顷,海鸥翔集。数艘悬挂着华胥蓝色星辰旗与墨羽特殊标识的改良帆船,正静静地停泊在专用的码头上。船身线条流畅,明显融合了唐船与南洋船只的优点,更显坚固与迅捷。港口一侧的屋舍内,几名负责接应的华胥官员与墨羽成员,正对着海图与最新的风信记录,反复推敲着接应航线与时间。
“根据石先生最后传来的密讯,第一批‘种子’预计将在二十日后抵达河口的‘渔村’。我们必须确保船队准时抵达预定海域接应。”
“航线已反复确认,沿途补给点也已安排妥当。只要他们能安全抵达‘渔村’,我们就能把他们一个不少地带回华胥。”
“格物院和各大工坊已经接到通知,为接收这些西域来的大师傅们准备好了工位和住所,连他们惯用的工具都仿制了一批。”
一切,都已准备就绪。只待那承载着文明薪火的队伍,跨越沙海,抵达海边。龟兹的烽火与血光,即将在这片蔚蓝的港湾,转化为华胥格物院里不熄的灯火与创新的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