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亨元年,夏。
洛阳宫城,飞檐斗拱在炽烈的阳光下闪烁着耀目的金辉,却驱不散紫微宫正殿内那无形中凝聚的沉闷。例行朝会正在进行,李治勉力端坐于御座之上,纵是盛夏,肩头仍覆着一件薄衾,面色在旒珠垂帘后显得格外苍白,眉宇间锁着挥之不去的病气与疲惫。武媚凤冠翟衣,沉静地坐于其侧后,目光如水,缓缓扫过丹陛之下奏事或静听的群臣。
忽而,殿外由远及近传来一阵极其急促、乃至显得慌乱的脚步声,打破了朝堂固有的庄重节奏。一名背插三根赤羽、浑身尘土几乎掩盖了原本服色的信使,在宦官惊恐的引导下,踉跄扑入殿中,未及完全跪稳,便以撕裂般的沙哑嗓音,举着那份沾染泥污与汗渍的军报筒,嘶吼道:
“八百里加急!安西……安西急报!吐蕃大军骤至,龟兹……龟兹城破!都护府……沦陷了——!”
“轰——!”
仿佛九天惊雷直劈殿脊,整个紫微宫正殿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原本手持玉笏、低眉顺目的朝臣们骇然抬头,脸上血色尽褪,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惊骇。几位年迈的老臣更是身形摇晃,几乎站立不住。
御座之上,李治猛地挺身,动作之大带动冠冕上的旒珠剧烈晃动,发出一阵凌乱的脆响。他一把推开身旁试图搀扶的内侍,伸手夺过王伏胜颤抖着呈上的军报。展开那决定帝国西疆命运的纸张,目光急扫。
军报以最简练却也最残酷的文字,描述了吐蕃如何利用天时地利,以雷霆万钧之势发动突袭,龟兹守军在孤立无援、众寡悬殊下如何浴血奋战,城墙如何一段段失守,巷战如何惨烈,最终……城头变换大王旗!
“崔献节……殉国……将士……十不存一……”李治喃喃念出这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艰难挤出,带着血腥气。他握着军报的手剧烈颤抖起来,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一股逆血猛地涌上喉头,他强行咽下,却引发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烈咳嗽,整个身躯都在御座上佝偻起来,脸色由白转青,额头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陛下!保重龙体!”王伏胜与近侍们吓得魂飞魄散,慌忙上前。
李治却猛地抬手制止了他们,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胸腔间翻涌的气血与阵阵眩晕,借助御案的支撑,重新挺直了脊背。那双因疾病而时常显得浑浊的眸子,此刻燃烧着屈辱与暴怒的火焰,声音虽因方才的咳嗽而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之怒,响彻大殿:
“猖獗!吐蕃贼子,安敢如此!安西乃先帝与朕,数十年心血所铸,丝路咽喉,帝国西门!今竟沦于蕃奴之手,将士血染黄沙,此仇此恨,不共戴天!”
他目光如电,扫过下方尚处于震惊中的群臣,最终定格在虚空某处,仿佛穿透了殿宇,望向了那片沦陷的远方,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朕,必发倾国之兵,踏平高原,犁庭扫穴,以雪此耻,以慰英魂!”
帝王的震怒如同实质的风暴,席卷了整个朝堂。然而,在这风暴的中心,端坐于凤座之上的武媚,尽管秀眉紧蹙,面露凝重,但在那垂下的眼睑之后,一双凤眸却锐利如初,冷静地分析着这突如其来的惊变,以及它所能带来的,新的权力弈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