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笑完的瞬间,陈默感觉脚下的岩石消失了。
不是塌陷,是整个空间被抽空。他没摔下去,而是悬在了半空。四周漆黑,只有无数面镜子从虚空中浮现,围成一个环形牢笼。每面镜子里都映着他的脸,但又不完全是——有的眼眶裂开,爬出白色晶体;有的脖子扭曲成麻花状,脊椎刺穿皮肤;还有一面镜中的他跪在地上,双手被铁链穿过掌心钉住,头低着,像在朝某个看不见的存在磕头。
他动不了。身体像是被冻住了,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耳边传来声音,不是从外面传来的,而是直接出现在脑子里。那声音平直,没有情绪起伏,像是某种机械读取数据时的播报。
“序列73号,陈默,血月共鸣者。当前生命值:42%。原质侵蚀度:68%。行为偏差率:0.3%。推演结局启动。”
话音落下,所有镜子同时亮起。
一面镜中,他站在高楼边缘,风很大,吹得衣服猎猎作响。下一秒,他向前倾倒,坠落过程中看见自己右手掌心渗出血珠,顺着指尖滴落。画面结束前,系统弹出一行字:【死亡方式:自我献祭倾向触发高危坠落】。
另一面镜里,他坐在电脑前敲代码,屏幕蓝光映在脸上。突然,手指开始变形,指甲变长发黑,皮肤下鼓起团块,像有什么东西在皮下爬行。最后整个人蜷缩成一团,缩进键盘下方,再没动过。标注显示:【异化类型:数据寄生体融合失败】。
第三面镜,他穿着白大褂,站在一群穿防护服的人中间。镜头拉近,他右眼布满血丝,瞳孔位置浮现出齿轮状纹路。他抬起手,指向远处一座城市,所有人同时跪下。画面定格,文字浮现:【最终状态:可控容器,服从指数99.7%】。
陈默闭上左眼。
他知道这不是幻觉。这些画面太具体,细节太多,每一个动作、每一次呼吸节奏都和他的习惯吻合。这是基于他所有过往行为和身体数据推算出的真实概率演化。
他咬破舌尖。
疼痛让他清醒了一瞬。嘴里有血腥味,这感觉真实。他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些镜子,而是去听——听自己的心跳,听血液流动的声音。
他想起刚才还在裂隙底部,那个红蓝裙子的小女孩影子正对着他笑。然后就是一阵拉扯感,像是有人从脑子里把他拽了出来。
是眼球矩阵动手了。
它没有直接杀他,而是把他拖进了这个空间。目的不是消灭,是摧毁意志。
他慢慢抬起右手,指尖触到最近的一面镜子。冰凉的表面映着他苍白的脸。他用指甲在镜面上划了一下,发出轻微的刮擦声。
镜子没裂。
但他注意到一件事——所有镜像里的“他”,动作都比现实慢半拍。就像延迟播放的录像。
说明这些影像依赖于他的实时反应。只要他不动,它们就无法更新。
他忽然明白了。
这个空间的核心规则,是“已知”。所有结局都是根据已有数据生成的。它不能预测未知的选择。
他松开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虎口。那里有一道模糊的电路图纹身,是他觉醒后自己刻的。现在有点花了,像是被汗水泡过。
他用拇指蹭了蹭,重新描了一遍线条。
现实感回来了些。
他再次抬头,盯着那面写着“服从指数99.7%”的镜子。里面的他已经转过身,正一步步走向远方的城市废墟。
“你们算得很准。”他说,声音干涩,“但我还没选。”
说完,他抬起手,用力抹掉鼻角渗出的血,在指尖涂开。然后,他在镜面上写下三个字:
**我选择现在**
血字刚成型,整片镜界猛地一震。蛛网般的裂痕从字迹中心蔓延开来,迅速覆盖整面镜子。其他镜子也开始出现细小裂缝,像是承受不住某种压力。
系统没有提示音,但他在脑海中看到一行闪烁的文字:【检测到规则悖论,启动临时防御协议】。
有效。
他喘了口气,肩膀微微发抖。刚才那一笔耗掉了不少力气,右眼的血丝更密集了,视野边缘已经开始发黑。
可他还不能停。
镜子在重组。碎裂的镜片漂浮起来,旋转着拼接成新的结构,比之前更复杂。新的画面出现了——不是未来的推演,而是过去的片段。
他看见自己坐在公司工位上,显示器蓝光刺眼,时间显示凌晨两点十七分。桌上堆着泡面盒,耳机里放着提神音乐。主管走过来拍他肩膀,说“项目上线前必须搞定”。
他看见父母车祸现场的照片,交警递给他信封,里面是死亡证明。他站在太平间外,手里攥着缴费单,数字后面跟着好几个零。
他看见银行App弹出通知:“您投资的p2p平台已正式清盘,本金无法返还。”他盯着手机看了十分钟,没关屏。
这些都是真的。每一帧都准确无误。
陈诡想用记忆击垮他。用愧疚,用无力感,用那些他没能改变的事。
他闭上眼睛。
不再看镜子。
他开始回忆别的东西——不是情绪,是逻辑。是代码运行的流程,是变量传递的路径。他把自己当成一段程序,把眼前的一切当作需要破解的漏洞。
镜界是个系统。眼球矩阵是管理员。而他是入侵者。
管理员靠预判维持控制。只要打破预判,就能制造混乱。
他睁开眼,右眼血丝中泛起一丝银白。齿轮状光纹悄然浮现。
他要动用“镜返”。
这不是用来抵消代价的时候。他要把这个能力反过来用——向镜界核心注入紊乱信号。
他深吸一口气,主动催动“镜返”能力。剧痛立刻袭来,像是有电流从脊椎冲上大脑。鼻血逆流,往脑子里灌,耳朵嗡嗡作响,痛感被屏蔽了一瞬。
换来三秒绝对专注。
他锁定空间中心。那里悬浮着一团密集的眼球集群,每一颗都在转动,映出不同时间点的他。那是眼球矩阵的本体,也是这个镜界的观测锚点。
他抬起手,掌心对准中心点,将“镜返”的能量逆向释放。
嗡——
一声低频震动扩散开来。
所有镜子剧烈晃动,画面扭曲。那些重复播放的记忆片段开始错乱,公司场景和太平间重叠,p2p通知出现在车祸照片上。系统逻辑崩溃了。
眼球矩阵发出尖啸。不是愤怒,更像是计算错误时的警报音。
镜面一块接一块炸裂,碎片悬浮在空中,反射出无数个残缺的他。有的在笑,有的在哭,有的沉默地看着自己。
他站在原地,手指微动。
最后一面完好的镜子还立着。上面没有画面,只有一片模糊的血影。
他走过去,用指甲在镜面上划出一道直线,接着是横线,交叉成网格。那是他写代码前画的草图框架,最基础的逻辑起点。
他看着镜中的自己,说:“你们算尽一切,却忘了人不是数据。”
然后挥拳砸向镜面。
玻璃碎裂的声音很清脆。
下一秒,他感觉自己被狠狠甩了出去。
背部撞上坚硬的岩石,肋骨处传来锯齿般的钝痛。空气重新涌入肺部,带着原质残留的焦糊味。
他睁不开眼。右眼像是被烧过,血丝里掺进了细小的结晶颗粒,一动就疼。左眼勉强能视物,但视线模糊,只能看清头顶岩层的轮廓。
裂隙还在。
他没离开。
远处,光柱已经收束成一条细线,通向顶部。那小女孩的影子不见了,笑声也消失了。
但他知道,眼球矩阵还在。
黑暗中,一声短促的电子音响起,像是倒计时归零。
紧接着,一个声音从上方落下。
“你破坏了观测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