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刚过,御花园的玉兰开得正好,莹白的花瓣沾着晨露,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卫蓁蓁坐在临水的亭子里,看着容玥追着一只蝴蝶跑远,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上的玉镯——那是容珩去年生辰送她的,暖玉贴肤,倒比寻常的玉更添了几分暖意。
“娘娘,风大,披上件衣裳吧。”锦书捧着一件月白锦缎的披风过来,轻声道,“刚才太医院来报,说慧妃娘娘宫里的十一皇子又咳得厉害了,请了好几位太医去瞧呢。”
卫蓁蓁接过披风搭在肩上,淡淡“嗯”了一声。这宫里的孩子多,烦心事也多。皇帝膝下如今已有二十一位皇嗣——十四位皇子,七位公主,算起来,容砚是长子,容昭次之,容瑾排行第三,容玥是四公主,都是她所出;余下的十七个孩子,分属贵妃、珍妃、慧妃、淑妃四人,个个都是宫里的娇客,稍有不适便能惊动半个太医院。
她今年三十有六,早已过了生育的最佳年纪,这些年看着后宫的妃嫔们一个个诞下子嗣,心里虽有波澜,却也渐渐平静。容珩待她始终敬重,孩子们也都长大成人,长子容砚镇守南疆,次子容昭打理江南,三子容瑾在朝中历练,容玥虽还在闺中,却也知书达理,她这个皇后当得也算安稳。
“娘娘,该回去用早膳了。”锦书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
卫蓁蓁点点头,扶着锦书的手起身。刚走两步,小腹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坠痛,像是有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转瞬即逝。她愣了愣,只当是昨夜没睡好,并未放在心上。
这般细微的坠痛连着几日都有,有时是在批阅宫务时,有时是在夜里翻身时,虽不强烈,却像一根细针,时不时刺她一下。这日晨起,她对着菱花镜梳妆,见镜中人脸色有些苍白,眼下也泛着淡淡的青影,才唤了锦书:“去请李太医来一趟吧。”
李太医如今已是太医院的元老,头发花白,步履却依旧稳健。他给卫蓁蓁请过脉,又仔细询问了近况,眉头渐渐蹙起,半晌才起身,对着卫蓁蓁深深一揖,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郑重:“娘娘……您这脉象,是喜脉。”
“你说什么?”卫蓁蓁握着梳子的手猛地一顿,木梳“啪”地掉在妆台上,“李太医,你莫不是诊错了?本宫……本宫已经三十六了,况且……”
况且她已有四年未曾有孕,后宫里贵妃、珍妃几位妹妹正值盛年,这些年添了不少弟妹,她早已断了再生养的念头。
“老臣不敢欺瞒娘娘。”李太医躬身道,“这脉象虽尚浅,却清晰有力,确是有孕无疑,约莫已有一月余。”
卫蓁蓁怔怔地坐着,指尖冰凉。窗外的玉兰花香飘进来,甜得有些发腻,她却觉得心口发慌——皇帝如今已有二十一位子女,长子容砚年近二十,早已能独当一面,她这把年纪再添子嗣,算什么呢?
“此事……暂且不要声张。”她定了定神,声音有些发颤,“等过些时日确诊了再说。”
李太医应下,又细细叮嘱了些安胎的注意事项,才躬身退下。
锦书捡起地上的木梳,轻声道:“娘娘,这是天大的喜事啊。您看陛下这些日子,总念叨着说三皇子性子太刚,四公主太娇,若是再有个温驯些的孩子在身边就好了。”
卫蓁蓁苦笑。容珩是盼着多子多福,可这福气来得太突然,她心里反倒七上八下的。
傍晚容珩过来时,见她坐在窗边发呆,手里的针线筐敞着,绣了一半的帕子扔在一旁。“怎么了?身子不舒服?”他走过去,习惯性地摸了摸她的额头,“没发热啊。”
卫蓁蓁抬头看他,见他龙袍未解,鬓角还沾着些微尘,想来是刚从御书房过来。她摇摇头,伸手替他解下玉带:“没什么,就是有些累。”
容珩顺势握住她的手,指尖触到她掌心的凉意,皱眉道:“手怎么这么凉?地龙没烧够?”他扬声唤来锦书,“去把那盆银丝炭再添些,皇后怕冷。”
看着他自然而然的关切,卫蓁蓁心里的慌乱渐渐平复了些。她跟着他这么多年,从潜邸到皇宫,他待她的好,从不是装出来的。
“陛下,”她犹豫了片刻,还是轻声道,“今日李太医来了。”
“哦?可是哪里不适?”容珩立刻紧张起来,“我就说你这几日脸色不好,是不是该把后宫的事放一放?贵妃她们几个也该多分担些。”
卫蓁蓁咬了咬唇,轻声道:“李太医说……本宫有孕了。”
容珩的动作猛地顿住,像是没听清:“你说什么?”
“有孕了,刚一个月。”卫蓁蓁垂下眼,不敢看他的表情,“我知道这不合时宜,若是陛下觉得……”
话未说完,她突然被拉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容珩的臂弯坚实有力,带着龙涎香的气息,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住。他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贴在她耳边响起:“傻话!什么叫不合时宜?这是天大的好事!”
他松开她,双手扶着她的肩,仔细打量着她的脸,眼底的惊喜几乎要溢出来:“真的?没诊错?”
“李太医说脉象清晰,应是没错。”卫蓁蓁见他这般高兴,心里的不安淡了些,忍不住笑道,“陛下就不怕再来个调皮捣蛋的?”
“调皮也喜欢!”容珩伸手抚上她的小腹,掌心温热,“是男孩女孩都好,只要是你生的,朕都喜欢。”他顿了顿,突然想起什么,语气愈发郑重,“不行,这事得瞒着,免得有人动歪心思。太医院那边,朕亲自去打招呼,让他们严守秘密;后宫这边,你就说身子不适,需静养,少与她们来往。”
卫蓁蓁点点头。她知道容珩的顾虑,后宫从来不是风平浪静的地方,她这胎来得突然,又是高龄,确实得万分小心。
接下来的日子,卫蓁蓁便以“偶感风寒,需静养”为由,减少了与后宫妃嫔的往来。容珩每日下朝后便往坤宁宫跑,带来的点心总是她爱吃的那几样,夜里批阅奏折也挪到了坤宁宫的暖阁,说是“朕陪着你,你能睡安稳些”。
贵妃是个通透人,见皇后深居简出,皇帝又日日往坤宁宫跑,心里便有了数。她亲自炖了燕窝送来,笑着道:“姐姐身子不适,就安心静养,宫里的事有妹妹们呢。这燕窝是江南新贡的,姐姐补补身子。”
卫蓁蓁谢了她,也没多说。贵妃知趣,坐了片刻便走了,临走前还特意吩咐宫人:“皇后娘娘需要静养,闲杂人等不许打扰。”
珍妃性子活泼些,带着刚满周岁的十三皇子来看她,抱着孩子笑道:“姐姐瞧瞧,这小子又长肉了,整日就知道吃奶睡觉,倒省心。”
卫蓁蓁逗了逗十三皇子,见他眉眼像极了容珩,忍不住笑了:“确实是个乖孩子。”
珍妃眼尖,见她桌上摆着酸梅,笑道:“姐姐这是想吃酸的了?回头我让小厨房做些酸汤面送来,开胃。”
卫蓁蓁心里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好啊,许久没吃妹妹宫里的酸汤面了。”
慧妃和淑妃也各自派人送了些滋补品来,虽没明说,却都透着小心翼翼的关切。卫蓁蓁一一记下,让锦书回了礼,心里清楚,这后宫的平衡,从来都系在皇帝的态度上。
转眼过了三月,卫蓁蓁的孕吐渐渐厉害起来,晨起时总要吐上小半个时辰,吃什么都没胃口,人也瘦了些。容珩心疼得不行,让御膳房变着法子做吃食,京城里有名的馆子都被他传了个遍,只要卫蓁蓁说一句“还不错”,第二天那馆子的厨子就被请到宫里来了。
这日李太医来诊脉,诊了许久,突然对着卫蓁蓁深深一揖:“恭喜娘娘,贺喜娘娘!您这胎……是双脉!”
“双脉?”卫蓁蓁愣住了,“你的意思是……”
“是龙凤胎的可能极大!”李太医的声音里带着激动,“这脉象一强一弱,一沉一浮,正是双胎之兆!娘娘福气真是……”
卫蓁蓁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小腹,那里已经微微隆起,像揣着个小小的面团。她怎么也没想到,竟会是两个。
容珩恰好下朝过来,进门就听见李太医的话,几步冲过来:“你说什么?龙凤胎?”
“回陛下,正是!”李太医躬身道,“娘娘身子康健,胎相也稳,只需好生静养,定能平安生产。”
容珩哈哈大笑,一把将卫蓁蓁抱起来转了个圈,又猛地想起她怀着孕,连忙小心翼翼地放下,对着门外朗声道:“传朕旨意,皇后卫氏身怀龙裔,特晋封其父兄,赏黄金千两,锦缎百匹!太医院上下各赏三个月俸禄,李太医赏良田百亩!”
卫蓁蓁被他闹得脸红,嗔道:“陛下,慎重点,当心吓着孩子。”
“对对对,当心些。”容珩连忙扶着她坐下,亲自给她倒了杯温水,“你说,这两个小家伙,像你多些好,还是像我多些好?”
卫蓁蓁看着他孩子气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男孩像你,女孩像我,这样最好。”
消息很快传遍了皇宫,接着又传到了宫外。朝野上下都轰动了——皇后三十六岁高龄怀上龙凤胎,这可是百年难遇的祥瑞!文武百官纷纷上奏恭贺,各地的藩王也都派人送来了贺礼,一时间宫里的贺礼堆成了山,红绸子从坤宁宫一直挂到了太和殿,处处透着喜庆。
容砚从南疆赶回来时,卫蓁蓁的肚子已经很明显了。他一身风尘仆仆,刚到宫门口就直奔坤宁宫,见到卫蓁蓁,“噗通”一声跪下:“儿臣参见母后!”
“快起来,地上凉。”卫蓁蓁连忙让锦书扶他起来,见他黑了瘦了,眼角却带着笑意,忍不住道,“路上辛苦了吧?”
“不辛苦!”容砚看着母亲隆起的小腹,眼眶有些发红,“儿臣听说母后怀了双胎,心里高兴,快马加鞭赶回来的。”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木雕,是个憨态可掬的娃娃,“这是儿臣在路边歇脚时,见一个老木匠刻的,觉得讨喜,就给弟弟妹妹带回来了。”
卫蓁蓁接过木雕,摸着手感光滑,想来是被他摩挲了许久,心里一暖:“你有心了。”
容昭也从江南赶了回来,带来了许多江南的珍品,有柔软的丝绸,有精致的银锁,还有一对玉制的小玩意儿,雕的是龙和凤。“母后,这对龙凤佩是江南最好的玉匠雕的,据说能保平安。”他笑得温和,眼底却藏着一丝复杂——他这个二哥,向来是兄弟们的榜样,如今母后又添双胎,将来这储君之位,怕是更难说了。
容瑾年纪小些,还在京中读书,每日下学都要来坤宁宫待上半个时辰,要么给卫蓁蓁读史书,要么就给她讲国子监里的趣事,偶尔还会笨手笨脚地给她剥个橘子,惹得卫蓁蓁直笑。
容玥更是黏人,几乎长在了坤宁宫,一会儿给母亲捶腿,一会儿给她讲故事,还把自己攒的那些珠花首饰都拿出来,说要给妹妹当嫁妆,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其他的皇子公主们也都纷纷来看望。五皇子是贵妃所生,今年十岁,性子沉稳,给卫蓁蓁行了礼,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七公主是珍妃的女儿,与容玥同岁,活泼爱笑,拉着卫蓁蓁的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九皇子是慧妃所生,刚满六岁,怯生生地递上一朵自己画的花,小声道:“皇额娘,给你。”
卫蓁蓁一一应着,看着眼前这些或高或矮、或沉静或活泼的孩子,心里突然觉得,多两个孩子,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随着肚子越来越大,卫蓁蓁的行动也越来越不便,夜里常常腿抽筋,疼得睡不着觉。容珩便夜夜陪着她,她一皱眉,他就醒了,披衣坐起给她按揉小腿,手法从生疏到熟练,倒比太医院的嬷嬷们还专业些。
“陛下,您明日还要早朝呢。”卫蓁蓁看着他眼底的青影,心疼道,“我自己能行,您睡吧。”
“没事,朕不困。”容珩握着她的脚,轻轻揉捏着,“你怀着两个孩子,比朕辛苦多了。”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蓁蓁,当年生容砚的时候,你疼了两天两夜,生容昭时也是凶险,生容瑾和玥儿虽顺些,却也瘦了好几圈。这次是双胎,我总怕……”
“怕什么?”卫蓁蓁打断他,握住他的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李太医说了,胎相稳得很。再说,有陛下在,我什么都不怕。”
容珩看着她坚定的眼神,心里的担忧淡了些,低头在她手背上吻了吻:“嗯,有朕在,什么都不怕。”
他让人在坤宁宫的暖阁里铺了厚厚的地毯,墙上挂着厚厚的锦缎,连窗户缝都用棉絮堵上了,生怕一丝风进来伤着她。太医院的太医们轮流在宫外值守,一有动静就能立刻进来,宫里最好的稳婆也被请了来,住在偏殿,随时待命。
贵妃每日都来问安,带来的点心总是温热的;珍妃擅长调香,给卫蓁蓁送来安神的香薰,说能助眠;慧妃和淑妃也时常过来,帮着处理些后宫的琐事,让她能安心养胎。
卫蓁蓁知道,她们或许各有心思,却都明白,这宫里的安稳,离不开皇后的康健。
转眼到了深秋,卫蓁蓁已怀胎八月,肚子大得像揣着两个大西瓜,连呼吸都觉得费劲。李太医每日来诊脉,神色也越来越凝重:“娘娘,您这胎虽稳,但毕竟是双胎,又是高龄,生产时怕是会有风险。老臣已经备好了所有药材,也请了民间最有经验的稳婆,您放宽心,千万别忧思过度。”
卫蓁蓁点点头,心里却难免有些紧张。容珩看在眼里,干脆把朝政都挪到了坤宁宫附近的暖阁处理,一有空就过来陪着她,给她讲些前朝的趣闻,或者读些轻松的话本,想方设法逗她开心。
“陛下,你说这两个孩子生下来,叫什么名字好?”卫蓁蓁靠在他怀里,摸着自己的肚子,轻声道。
容珩想了想:“若是男孩,就叫容安,愿他一生平安;若是女孩,就叫容宁,愿她一世安宁。”他顿了顿,笑道,“若是龙凤胎,就叫容安和容宁,合起来就是平安康宁,多好。”
卫蓁蓁笑着点头:“好,就叫安儿和宁儿。”
夜里,她常常能感觉到两个小家伙在肚子里动,一个活泼些,踢得她肚皮发颤;一个安静些,只是轻轻蠕动,像在撒娇。她便会拉着容珩的手放在肚子上,让他感受这份奇妙的动静。
“你看,安儿又在踢我了。”她笑着道,“将来定是个调皮的。”
容珩感受着那清晰的胎动,脸上满是温柔:“调皮才好,像他大哥,有闯劲。”
日子就在这样的期待与忐忑中缓缓流淌。立冬那日,卫蓁蓁刚吃过午饭,突然觉得小腹一阵坠痛,比往常的宫缩要强烈许多。她心里一紧,知道是要生了。
“锦书,快……快请李太医和稳婆!”她强撑着道。
锦书也慌了,连忙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喊:“快!快去报给陛下!娘娘要生了!”
容珩正在暖阁批阅奏折,一听这话,手里的朱笔“啪”地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