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弥漫着消毒水冰冷的气味,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是唯一的背景音。
祁北屿跪坐在鹿卿床边,脸埋在他盖着薄被的腰间,肩膀剧烈地耸动。
他没有嚎啕大哭,那哭声是压抑到极致的、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呜咽,破碎而嘶哑,像濒死小兽的哀鸣,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痛苦,仿佛整个灵魂都在被看不见的利爪狠狠撕扯。
“卿卿……卿卿……” 他一遍遍重复着这个名字,眼泪浸湿了薄薄的病号服,滚烫的湿意透过布料灼烧着鹿卿的皮肤。
他抓着鹿卿的手,力道大得指节泛白,仿佛一松手,这个人就会化作青烟消散。
鹿卿虚弱地半阖着眼,听着耳边那压抑到令人心碎的哭声,感觉自己的心也被揪成了一团。
他费力地抬起另一只手,轻轻落在祁北屿颤抖的头顶,指尖穿过他微卷的黑发,声音低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小屿……冷静点……”
祁北屿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是近乎疯狂的偏执和孤注一掷的决绝!
他胡乱抹了一把糊了满脸的泪水和鼻涕,声音因为哭泣而劈叉,却异常坚定地吼道:“我冷静不了!卿卿!用我的!我的心脏给你!我身体好!肯定能用!我要你活着” 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激动地指着自己的胸口,“我现在就签同意书!马上手术!阿鬼!叫医生!快!”
“胡闹!” 鹿卿被他这惊世骇俗的念头气得胸口一阵闷痛,呼吸瞬间急促起来,苍白的脸上因为怒意涌起一丝不正常的潮红,他猛地咳嗽了几声,才厉声斥道:“祁北屿!你脑子是不是被门夹了?!咳咳……收起你那些疯念头!”
他气得手指都在抖,这个小疯子!为了他竟然能疯到这种地步!
如果他用的是祁北屿的,那他宁愿去死,宁愿下地狱也不宁愿这个笨蛋伤害自己,哪怕他会自愈,那心脏呢?心脏能自愈?
一直沉默站在旁边的阿鬼,深蓝色的瞳孔骤然一缩!屿少要捐心?!这绝对不行!
他反应极快,在祁北屿下一句更离谱的话出口前,一个箭步上前,动作迅捷如猎豹,却带着刻意的轻柔,一手稳稳扶住祁北屿因为激动而有些摇晃的身体,另一只手巧妙地卡在他腋下,半扶半抱地将人从床边带离。
“屿少,鹿先生需要休息,您也冷静一下,我们出去说。” 阿鬼的声音清冽依旧,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安抚力量。
他一边说着,一边小心地将情绪濒临失控的祁北屿往病房外带,同时给了鹿卿一个“放心交给我”的眼神。
鹿卿看着阿鬼把那个哭得不成人形的小疯子弄出去,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
巨大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当然知道自己身体是什么情况。
原主这具身体,底子太差了。
那遗传性的心脏病像一颗埋藏多年的炸弹,从小时候就埋下了,他和祁北屿相遇、相爱的这两年,大概是他生命中最肆意、最放松,也最……“折腾”的时光。
或许,正是这些浓烈的情感波动和之前那场惊魂未定的车祸惊吓,提前引爆了这颗炸弹?
如果不是他佛系,以前不喜欢生气,可能引爆的更快。
他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嘴角牵起一丝苦涩又释然的弧度。
也好……至少……让他遇见了小屿……小屿,我会活着,和你一起走下去,别怕。
病房厚重的门在身后轻轻关上,隔绝了里面微弱的光线和仪器的声响。
门外走廊的灯光有些刺眼。
祁北屿被阿鬼半抱着带出来,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整个人软了下来。
阿鬼顺势将他按在走廊冰冷的休息椅上坐下。
“哇——!” 没有了鹿卿的视线,祁北屿那强撑的堤坝彻底崩塌!
他像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猛地扑进阿鬼怀里,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痛哭!
不再是压抑的呜咽,而是撕心裂肺的嚎啕!
眼泪鼻涕毫无顾忌地蹭在阿鬼干净的冲锋衣上,身体因为剧烈的哭泣而剧烈颤抖,几乎要背过气去。
“呜……卿卿……我的卿卿……怎么办啊……阿鬼……我该怎么办……” 他哭得语无伦次,声音嘶哑变形,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如同实质的黑暗将他吞噬。
阿鬼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收紧手臂,将这个哭得浑身发抖的人紧紧圈在怀里。
他像哄一个受尽惊吓的幼崽,一只手温柔地、一下下地拍抚着祁北屿剧烈起伏的后背,另一只手则轻轻揉着他后脑勺微卷的发丝,清冽的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带着一种奇异的、能安抚人心的魔力:
“不怕不怕,屿少不怕……” 阿鬼的声音像羽毛拂过心尖,“还有我呢,阿鬼在呢,不哭了好不好?”
他低头,看着祁北屿哭得通红的眼睛和鼻尖,像哄小孩子一样,用指尖轻轻拭去他滚烫的泪水,“屿少哭久了眼睛会肿,就不好看了哦 。” 他甚至还下意识地加了个语气词,与他冷峻的外表形成巨大反差。
走廊尽头两个值班的小护士远远看到这一幕,眼睛都瞪圆了,捂着嘴才没惊呼出声。
【护士A(内心尖叫):啊啊啊!那个超级大帅哥!他在哄人!好温柔!被哄的那个……是祁阎王?!天啊!祁少哭成这样?!】
【护士b(疯狂脑补):呜呜呜这是什么神仙画面!冰山美男温柔哄哭泣小狼狗!祁少好可怜,哭得我心都碎了!那个帅哥是谁啊?新欢?不能吧?鹿影帝还在里面躺着呢!难道是……保镖兼闺蜜?!(?w?)】
然而祁北屿根本听不进阿鬼的哄劝。
阿鬼越温柔,他心里那股灭顶的自责和荒谬的宿命感就越发汹涌。
他紧紧抓着阿鬼胸前的衣服,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浮木,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阿鬼近在咫尺的俊脸,眼神里充满了自我厌弃的迷茫和痛苦:
“阿鬼……” 他的声音因为过度哭泣已经嘶哑得几乎听不见,只剩下气音,像破旧的风箱,“你说……我是不是……天煞孤星?是不是……克家人?是不是……不吉利啊?”
阿鬼拍抚他后背的手猛地一顿,眼眸瞬间沉了下来。
祁北屿沉浸在自己的痛苦里,断断续续地呜咽着,像是在控诉命运,又像是在审判自己:“五岁……五岁那年……妈妈……是为了保护我……才……才被歹徒……” 他哽咽着,巨大的悲伤堵住了喉咙,后面的话说不下去,只剩下无声的抽泣,“现在……卿卿也……也是因为我……是我气到他了……是我没保护好他……让他被吓到了……都是我……都是我不好……”
他越说越绝望,巨大的负罪感几乎要将他压垮,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嘴巴张着,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连完整的呜咽都发不出了,只剩下身体在阿鬼怀里绝望地颤抖。
看着他哭到失声、濒临崩溃的模样,阿鬼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屿哥哥在他心里,从来都是那个光芒万丈、肆意张扬、偶尔犯浑但永远生机勃勃的小太阳。
何曾见过他如此脆弱、如此自我否定、如此……破碎的样子?
“怎么会呢!屿少!” 阿鬼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带着斩钉截铁的力度,他捧起祁北屿满是泪痕的脸,强迫他看着自己那双冷冽又充满力量的眼眸,“看着我!听我说!”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直击祁北屿混乱的心神:“夫人那件事,根本不是你的错!你当时才五岁!是被绑架的无辜受害者!那些歹徒的罪孽,凭什么要你来承担?!鹿先生的事,更不是你的错!”
阿鬼的语速很快,逻辑清晰,试图用最直白的话击碎祁北屿荒谬的宿命论,“如果不是这次意外惊吓提前引发了症状,等到鹿先生自己发现或者更严重的时候才发作,那可能就真的……”
他顿了顿,没说出那个字,但意思不言而喻,“现在发现,虽然情况危急,但至少我们还有机会!还有时间去找办法!这怎么能怪你?!”
祁北屿茫然地看着阿鬼,泪水依旧无声地流淌,阿鬼的话像是一根针,试图刺破那层厚重的绝望泡沫,但他似乎还陷在那个自我厌弃的泥潭里,无法挣脱。
阿鬼看着他这副失魂落魄、连哭都哭不出声的样子,心疼得要命。
屿哥哥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罪?不能再让他这样耗下去了。
阿鬼眼神一凝,当机立断。
“屿少,你太累了,需要休息。” 阿鬼的声音放柔,带着催眠般的魔力,同时,扶在祁北屿后颈的手指,快如闪电地在某个特定的穴位上轻轻一按!
祁北屿只觉得后颈一麻,一股无法抗拒的倦意如同潮水般瞬间席卷了全身。
他挣扎着想睁大眼睛,但眼皮重若千斤,意识迅速模糊,只来得及发出一个模糊的气音:“卿……” 身体便软软地倒在了阿鬼怀里,彻底失去了意识。
阿鬼稳稳地接住他,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步伐依旧沉稳有力,他抱着人走回病房,动作轻柔地将昏睡的祁北屿放在病房里那张为陪护准备的、铺着柔软被褥的陪护床上。
鹿卿似乎也疲惫地睡着了,呼吸清浅。
阿鬼细心地帮祁北屿脱掉鞋子,盖好被子,将他脸上未干的泪痕轻轻擦去。
看着祁北屿即使在睡梦中依旧紧蹙的眉头和红肿的眼眶,阿鬼琥眼眸里翻涌着复杂的心疼和决心。
他最后看了一眼病床上脸色苍白的鹿卿和陪护床上昏睡的祁北屿,轻轻带上了病房的门。
厚重的门板隔绝了病房内的景象。
就在门关上的瞬间,阿鬼周身的气息骤然一变!
刚才那温柔得能滴出水来的、带着哄小孩语气的杀手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如同出鞘利刃般的冰冷和肃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