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未见过夜清流身边有这样一个人物。夜清流对旁人一贯疏离冷漠。
可这个老人…她不仅出现在这里,清流似乎还…接受了她带来的东西?
甚至,刚才她进来时,似乎看到…那老人离清流的床很近?
白芷晔温婉的眉眼依旧含笑,但那双秋水般的眸子里,却沉淀下一点点不易察觉的深色。
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绞住了针织开衫柔软的衣角,指节微微用力。
她看着夜清流,看着他苍白清俊的侧脸,看着他镜片后那片沉静的灰蓝,心底那个疑问越来越清晰:她是谁?
她很想直接问。但她的教养和性格让她无法在这种场合下贸然开口询问一个陌生老人,尤其是在浸月明显对对方充满敌意的情况下。
她只能将这份疑虑和那点细微的酸涩,深深地压在心底最温柔的角落。
病房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花浸月坐在床边,气鼓鼓地瞪着哥哥,又时不时用眼刀剜一下角落里的孙桂香,小脸上写满了“我不高兴快来哄我”。
白芷晔站在床的另一侧,温婉含笑,目光却时不时飘向孙桂香和那个旧饭盒,指尖轻轻绞着衣角。
夜清流安静地靠在床头,灰蓝色的眼眸半垂着,长长的睫毛遮住了大部分情绪,仿佛对周遭涌动的暗流毫无所觉。
只有角落里那个枯槁的身影,依旧沉浸在巨大的羞窘和惶恐中,努力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
阳光穿过巨大的落地窗,明亮依旧,却似乎无法完全驱散这方空间里无形的张力。
就在这时,一直低垂着眼的夜清流,灰蓝色的眼眸微微抬起,目光平静地掠过花浸月气鼓鼓的脸,又极其自然地转向白芷晔温婉却带着一丝深意的眼睛。
他的声音不高,清冽依旧,却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打破了这微妙的寂静:
“奈子。” 他唤她的名字,语气里带着那份独有的、只对她显露的温和与耐心。
白芷晔立刻看向他,眼底的深色瞬间被专注的温柔取代:“嗯?怎么了,清流?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她微微倾身,语气里是毫不作伪的关切。
夜清流没有直接回答,他的目光落在床头柜上那束清新洁白的洋桔梗上,灰蓝色的眼底似乎有微光一闪而过。
他极其轻微地抬了抬下颌,示意那束花。
“花,” 他的声音带着大病初愈的虚弱,却清晰地吐字。“很衬你。”
简单的三个字,像带着魔力的钥匙,瞬间解开了白芷晔心尖缠绕的藤蔓。
一股暖流夹杂着甜蜜猝然涌上心头,将她心尖那点细微的酸涩冲刷得干干净净。
他注意到了!他注意到了她特意挑选的花!他还说…很衬她?
白芷晔白皙的脸颊瞬间飞起两抹极淡的红晕,像初绽的桃花瓣。
她绞着衣角的手指松开了,无措地交叠在身前,秋水般的眼眸里漾开惊喜又羞怯的涟漪,波光粼粼。
她看着他,声音比刚才更柔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甜意:“你喜欢就好…我特意选的,想着放你房间里,看着清爽些…”
她后面的话有些语无伦次,全然沉浸在心上人一句认可带来的巨大喜悦里,连带着看角落里那个碍眼的老妇人也觉得不那么刺目了。
只要清流心里有她,旁人又算什么呢?
花浸月在一旁看得真切,气得差点从凳子上跳起来。
哥哥!哥哥居然夸白芷晔的花好看?!还说什么“很衬她”?酸死了!肉麻死了!哥哥都没这么夸过她!她今天这身新裙子哥哥都没多看一眼!
“哥哥!” 花浸月再也忍不住,声音带着哭腔和控诉,“我的新裙子!我新买的!是限量版!你看都不看!”
她指着自己身上繁复华丽的深蓝色洛丽塔裙装,漂亮的脸上满是委屈和控诉。
夜清流的目光终于转向她。镜片后的灰蓝色眼眸里,那丝刚才面对白芷晔时的柔和淡去了些,恢复成一片深沉的平静。
他看着妹妹身上那层层叠叠的蕾丝和缎带,似乎在仔细审视。
花浸月被他看得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
几秒后,夜清流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铺直叙,听不出情绪:“嗯。裙子,”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汇,“层数很多。”
花浸月:“……”
层数很多?!
她期待中的赞美呢?!“很漂亮”、“很适合你”、“像小公主”呢?!就一句“层数很多”?!
花浸月漂亮的小脸瞬间垮了下来,大眼睛里刚刚退下去的泪意又有汹涌的趋势。
她感觉自己要气炸了!哥哥就是偏心!明明她还帮哥哥教训了苏星绘!!但是哥哥对白芷晔那么温柔,对她就这样敷衍!
夜清流似乎没看到妹妹濒临爆发的表情,目光极其自然地转向角落里那个几乎要缩成一团的佝偻身影。
孙桂香一直僵立在原地。
从花浸月尖声呵斥,到白芷晔温柔出现,再到这兄妹和情侣之间微妙的互动…这一切都像一场她完全无法理解、更无法融入的华丽戏剧。
她枯瘦的手死死抱着怀里的蓝印花布包裹,指节勒得生疼。那包裹里空荡荡的饭盒,此刻却像有千斤重,压得她喘不过气。
小朋友的手很凉………她只是想帮他捂捂…她真的没有别的意思………那个漂亮得像仙女的女孩厌恶的眼神,那位气质温婉高雅的小姐若有若无的审视………
都让她感觉自己像误入天鹅湖的丑小鸭,浑身沾满了泥泞,格格不入,碍眼至极。
巨大的窘迫和无地自容让她只想立刻逃离。她浑浊的眼睛仓惶地扫过病房门的方向,身体微微动了动。
就在这时,夜清流平静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孙桂香的身体却猛地一僵,像是被那平静的目光钉在了原地。
她慌乱地低下头,不敢再看任何人。
“我…我…我先走了…” 她终于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清。
她佝偻着背,像只受惊的虾米,抱着她的蓝印花布包裹,脚步踉跄地、几乎是逃也似的,低着头快步向病房门口挪去。
她甚至不敢再抬头看夜清流一眼,更不敢看花浸月和白芷晔,只想立刻消失在这片让她窒息的空间里。
脚步声仓皇而凌乱,带着一种落荒而逃的狼狈。
夜清流安静地靠在床头,灰蓝色的眼眸透过镜片,平静地追随着那个佝偻枯槁的身影仓皇地消失在病房门口。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薄唇依旧抿成一条平直的线。
病房里重新安静下来。
花浸月还在为那句“层数很多”生闷气,小脸鼓鼓的。
白芷晔则沉浸在夜清流那句“很衬你”带来的甜蜜余韵里,温婉地笑着,目光温柔地流连在夜清流脸上,似乎已经将刚才那个突兀的老人暂时抛在了脑后。
夜清流微微垂下眼睫,目光落在自己搁在洁白被单上的、依旧透着微凉的手背上。
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转瞬即逝的、粗糙而温热的触感。
他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