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念、颜路、张良三人行礼后,伏念接过信展开阅读。信中先是日常问候,接着提及高景近况,以及嬴政对儒家的看法和治国策略的询问,最后祝愿师兄保重。
信看似平常,但三人读罢,皆陷入沉默。
荀子淡淡发问:“你们看出什么了?”
伏念叹息:“陛下似乎对儒家有所不满。”
荀子挑眉反问:“果真如此?如今小师叔位高权重,若陛下真对儒家不满,他岂能如此?”
伏念思索后,又问:“难道是儒家做了什么让陛下不满的事?”
荀子追问:“你们觉得是何事?”
三人默然。
荀子长叹:“你是儒家掌门,你们的决定关乎儒家未来……子房,你还记得750年前的颍川之乱吗?”
张良恭敬回答:“子房铭记于心。”
荀子再叹:“师弟念在同门之情才写此信……你们须知,儒家之中,除了那些‘贱儒’,我也是儒家一份子,师弟亦然!”
“贱儒”一词,所指何人,不言而喻。
子张一派,正是荀子口中的“贱儒”,而墨家学说的兴起,与之有关。如今,子张之儒在秦国为官,领头者乃是淳于越!
在咸阳,高景与扶苏漫步渭水河畔,边走边谈:“公子最近与淳于越大夫交往甚密?”
扶苏坦诚回答:“是的,先生,淳于越大夫常向我阐述儒家之道。”
高景略作思考,道:“当初李牧大败匈奴的消息传至咸阳,陛下设宴庆贺,席间淳于越又提及分封制,贬低郡县制……公子对此有何看法?”
扶苏沉思片刻,道:“各有千秋,但就目前而言,在陛下新政之下,郡县制优于分封制。”
“淳于越一派的儒者,崇尚复古。”
高景严肃地说:“效仿古人并无不妥,以史为镜,可知兴替,但不能一味遵循古人之道!”
“儒家亦有‘敢为天下先’的豪情。”
“无论是‘法古’还是‘为天下先’,都应是臣子间的争论,君主只能是裁决者,不能亲自下场!”
“这也是不让你涉足儒学之缘由。”
扶苏恍然大悟,道:“扶苏已明了。”
言谈间,二人抵达渭水边的百家学宫。
学宫内人声喧闹,学派众多,气氛热烈。
高景引领扶苏至学宫的“道家”分院。
道家分院坐落于学宫一隅,因秉持“不争”之念,资金匮乏,仅有一名教习与数位修道之志的学生。
教习沉浸书中,学生亦静心自学。
“此乃道家人宗的白云子,虽属人宗,亦研究天宗思想。”
高景轻声于门口道:“道家论‘道德’,儒家谈‘仁德’,‘德’乃天地间固有之理或道。
道家探求此‘理’之本质,儒家则欲以礼、仁、义、智、信等形式束缚之。
相较儒家,公子不妨多了解道家。”
扶苏讶异:“先生之意,道家更贴近本原?”
高景摇头:“道家之道,涵盖万物,儒家之道,着眼于世。
若以‘德’喻水,道家追求水之本真,‘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
儒家则欲使世间有序,将水置于器皿,塑其形。”
两者着眼点各异。
公子身为上位者,应习道。
臣子等中位者,宜学儒……下位者则务农习墨。
扶苏沉思,低语:“上位者学道,中位者学儒,下位者学农墨。”
高景微笑,向屋内白云子点头示意,后者拱手回应。
高景转身离去。
……
咸阳宫内。
嬴政问高景:“何故让扶苏研习道家?”
高景略作思考,答:“儒家纷杂,不适上位者。”
嬴政笑言:“景纯未曾想过整肃儒家?”
“无须!”
高景摇头:“我尊知识,今日无用之识,他日或有用。若知识屈从权势,便失其真。”
嬴政一愣,问:“故而墨家、农家,你皆未直接介入?”
“大浪淘沙,方显真金!”
高景神色凝重:“不合时宜之学说,终被淘汰,但此过程,我不愿权力干涉。
当然,此乃我个人之见……至少我不欲干涉。
儒家仁义礼智信,乃自律之则,非律人之矩。
故皇帝行事,我亦无权置喙。”
嬴政指着高景,笑而不语,转而道:“李斯言,民间械斗频仍,反民持械扰世,故提议收缴天下兵器,以安民心。”
高景沉思片刻,言道:“直接充公似乎过于急躁……少作监在铁器研发上已取得显着进展,铁制兵器的坚韧度已超越普通青铜兵器。
我们可用铁交换铜,再以铜铸造钱币,借此管控兵器。”
无奈的是,早先时期,各国皆致力于铁器研发,尤以韩国与秦国为甚。
现今虽天下一统,但所造铁器,仅勉强胜过常规青铜剑,与精工锻造的青铜剑相比,尚有不小差距。
不得不承认,先秦青铜技艺,堪称奇技淫巧之巅!
嬴政递给盖聂一柄银光闪闪的铁剑,问道:“此乃少作监呈上的铁剑,以剑圣之见,此剑如何?”
盖聂接过剑,细观并挥动数下,赞道:“好剑!普通士兵配备此剑,战力可增一成有余。”
“世间铁矿丰富,铜矿稀缺,景纯当初坚持铁器研发,今终有所成。”
嬴政拔出盖聂的渊虹剑,与铁剑相击。
“铛——”
铁剑应声断裂,渊虹却毫发无损。
盖聂道:“渊虹由残虹重铸,自是不同……”
嬴政摆手:“朕知晓,铁器研发不过数年,青铜兵器却传承千载……能有此表现,已属难得。况且景纯意在以铁制农具,此强度已足够。”
盖聂由衷道:“景公胸怀广阔!”
望着断剑,嬴政沉思后言:“朕欲外出走走。”
盖聂不解。
嬴政未做说明,留下断剑,独自离去。
盖聂护送嬴政回殿,待其开始批阅奏章,稍候片刻便离开。
嬴政一旦批阅,便是数个时辰。
此时无需盖聂守护。
……
咸阳宫一偏远宫殿,盖聂至此,见一着皇子装的三四岁孩童,懵懂地喊:“大叔来了!”
盖聂望着孩童,神色 ** 。
孩童见盖聂无反应,焦急道:“大叔,天明定会归来,你别不理我……”
说着,拉扯盖聂的手摇晃。
盖聂回神,蹲下身温柔地问:“天明,功课可完成了?”
天明眼神闪烁,含糊道:“做……做了……”
盖聂未恼,拉起天明继续向内殿行去。
殿内隐约传来男女对话:
“玉良人……”
“盖聂兄弟,还是叫我丽姬吧……”
……
夜幕低垂。
“绯烟……”
赢阴嫚慵懒低吟。
高景拥着她光滑的背,道:“我让绯烟外出办事了。”
话音未落,一道身影悄然出现在床边。
赢阴嫚瞪视床边的高景一眼,虽嘟囔着还是起身洗漱。
高景倚在床头,含笑问:“怎么突然回来了?”
明珠捧着热水,侍奉赢阴嫚,小声抱怨:“奴婢就不能回来吗?”
高景微笑,未置一词。
赢阴嫚娇嗔道:“在家别摆出一副狐媚样!”
明珠神色一敛,低头委屈地说:“公主偏心……越姬不也这样?”
赢阴嫚不悦:“她自称妖女,你也要学她?”
又瞥向高景:“那个妖女被夫君宠得没边了,我可管不了!”
高景张开双臂,笑得开怀。
赢阴嫚笑靥如花,扑入他怀中。
明珠在旁满脸艳羡,却不敢逾越。
“你回来得正是时候。”赢阴嫚依偎在高景怀里对明珠道,“父皇的第二十三子出生了,到时候你陪我赴宴。”
明珠闻言欢喜,跪下谢恩:“奴婢谢公主。”
高景一愣,自语:“都第二十三个儿子了?”
赢阴嫚抱怨:“还有十个女儿呢……夫君!”
高景略一思索:“也好,你也该有孩子了……行,回头就让你怀上!”
赢阴嫚羞涩又甜蜜,埋头在高景颈间,紧紧相拥。
高景转向明珠:“说说,你回来有何急事?”
明珠靠近,低语几句。
高景皱眉,旋即叹道:“君子不自大其事,不自尚其功,以求处情。”
明珠领悟,感慨:“像君上这样的人,世间稀少。”
高景摇头:“皇帝已知晓了?”
明珠点头:“白日已递密信……缉捕司也行动了。”
“那便罢了!”
高景舒了口气,拍了拍身旁空位。
明珠眼神温柔,宽衣上床……
朝堂之上。
嬴政端坐高位,目光掠过群臣,沉声问:“众卿以为,我大汉之税,重否?”
群臣互视,茫然无解。
三公之一的王绾出列:“回陛下,自天下一统,景公推行新政,税收由战乱时的七成降至四成。且新政鼓励垦荒,免税并赐粮种,赋税实则暗减……臣等不解陛下何以有此问。”
嬴政凝视王绾,良久无言。
王绾坦然以对,目光不避。
良久,嬴政微微颔首,对赵高吩咐:“让绾公瞧瞧。”
赵高双手捧信,疾步绕过池水,递至王绾面前。
王绾满脸疑惑,接信展开。
殿内群臣宛如木偶,凝视着王绾,纹丝不动。
王绾面色渐沉,紧握信纸,内心波涛汹涌,却难以平复。
群臣心生好奇,信中究竟何言,令王绾如此动容?
嬴政默不作声,静待其变。
半晌,王绾方平复心境,哑声道:“臣失态。”
嬴政未加责备,注视王绾,问:“爱卿以为,此事缘由何在?”
王绾沉默良久,猛然跪地:“臣……请辞!”
大殿内顿时哗然。
王绾,秦国三朝元老,曾为丞相,今大汉三公之一,竟当庭请辞?
那信中所载何事?
众人好奇之余,心情复杂。
有人忐忑,有人期盼,各有千秋。
如王绾族弟,户部侍郎,频使眼色,却被无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