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生在村里住了半月,济世堂的门槛快被踏破了。先是二柱子家娃生疹子,他三副草药就治好了;后是张婶的老寒腿,他扎了几针竟能下地摘菜。雷影天天往这儿钻,不是送野兔子就是捎山蘑菇,嘴上说是给郎中补身子,眼睛总瞟着槐花和槐生凑在一起的模样。
这天傍晚,槐花正蹲在院里择野菜,槐生背着药箱从外头回来,裤脚沾着泥。
\"又跑哪儿去了?\" 槐花抬头问,夕阳把她脸颊照得红扑扑的。
\"西沟李大爷摔了腿,去给敷了药。\" 槐生蹲下来帮她捡马齿苋,\"你这择菜手法不对,老根得掐掉,不然塞牙。\"
槐花手一顿:\"你咋知道我怕塞牙?\"
槐生愣了愣,挠挠后脑勺:\"好像... 以前跟谁一起吃野菜时说过。\" 他忽然笑了,\"可能是梦里吧。\"
秀秀抱着布娃娃从屋里跑出来,辫子上还缠着槐花:\"槐生哥,雷影叔说要教你套野兔!\"
\"别叫槐生哥,叫小星哥。\" 槐生刮她鼻子,\"说了多少回了。\"
\"可你不是小星哥啊。\" 秀秀眨巴眼,\"小星哥会给我编槐花环,你不会。\"
槐生手停在半空,眼神有点恍惚。槐花赶紧打圆场:\"明天让你槐生哥给你编,比小星哥编的还好看。\"
夜里起了风,吹得窗纸哗啦啦响。槐花躺炕上翻来覆去,听见隔壁济世堂传来动静,披衣过去看,见槐生正对着油灯发呆,桌上摆着那半块烤红薯。
\"睡不着?\" 槐花推开门。
槐生抬头,眼里有红血丝:\"这红薯... 我总觉得有啥要紧事跟它有关。\" 他拿起红薯凑到鼻尖闻,\"好像... 跟一个人有关。\"
\"是个姑娘?\" 槐花挨着桌沿坐下,心跳有点快。
\"记不清了。\" 槐生摇摇头,\"就记得她总穿蓝布衫,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月牙。\"
槐花攥紧衣角,当年她总穿娘留的蓝布衫,小星常说她笑起来像月牙。
\"她还喜欢...\" 槐生眉头皱得紧紧的,\"喜欢把槐花蜜抹在烤红薯上,说这样吃着甜。\"
\"我给你抹点试试?\" 槐花声音发颤,转身要去灶房。
槐生突然抓住她手腕,力道不大却攥得很紧:\"别去。\" 他眼睛亮得吓人,\"我好像想起了... 想起有口井,井边有棵老槐树...\"
槐花猛地抽回手,背过身去:\"村里就有老槐树,你天天都能看见。\"
\"不一样。\" 槐生声音发抖,\"那井里有光,好多好多光... 有人把我往井里推,又有人拉我... 是个姑娘,她手好凉...\"
\"别想了!\" 槐花转过身,眼圈通红,\"都过去了!\"
槐生看着她,突然问:\"槐花,你是不是... 认识小星?\"
院里的风突然停了,油灯芯 \"噼啪\" 爆了个火星。槐花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第二天一早,雷影风风火火闯进来,手里举着个铜锁:\"昨儿套野兔时在老槐树下挖着的,你们看这锁!\"
锁是黄铜的,上面刻着朵槐花,锁孔里还卡着半截钥匙。槐生接过锁的瞬间,突然 \"哎哟\" 一声捂住头,蹲在地上直哼哼。
\"咋了咋了?\" 槐花赶紧扶他。
\"头... 头里像有刀子在搅。\" 槐生额头上全是冷汗,\"好多画面... 有人在说什么东西... 井... 是那口井!\"
秀秀突然指着铜锁:\"这是小星哥的锁!他说要把最重要的东西锁起来,藏在槐树底下!\"
槐生猛地抬头,眼神清亮:\"是药书!琉璃的药书!\" 他拽着雷影就往外跑,\"快!去老槐树下挖!\"
一群人跑到村口老槐树下,雷影挥着锄头刨了没几下,就听见 \"哐当\" 一声,挖出个木盒子。盒子上的锁,正好能插进雷影捡的那把钥匙。
打开盒子,里面果然是本药书,比济世堂那本旧得多,封皮上还沾着暗红的痕迹。槐生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着行小字:\"赠小星,七世花开,勿忘此诺。\"
\"是琉璃的字!\" 槐花声音发抖,当年她在济世堂见过琉璃的药方。
槐生的手指抚过字迹,突然落下泪来:\"我想起来了... 我是小星。\" 他转身抱住槐花,力道大得像要把她揉进骨血里,\"槐花,我是小星啊!\"
槐花愣了愣,眼泪噼里啪啦掉下来,捶着他后背哭:\"你才想起来!你个没良心的!\"
雷影挠挠头,拉着秀秀往回走:\"咱先回家,让他俩好好唠唠。\" 秀秀回头看,见槐生把槐花搂在怀里,老槐树上的槐花像雪一样落在两人身上。
过了晌午,槐生牵着槐花的手回来,脸上还带着泪痕,嘴角却扬着笑。雷影正在院里劈柴,见他俩这样,故意咳嗽两声:\"郎中,下午还去不去套野兔了?\"
\"不去。\" 槐生坐下帮槐花择菜,\"我得给秀秀编槐花环,昨天答应她的。\"
\"哟,这就改口叫秀秀了?\" 雷影打趣。
槐花脸红,往灶房躲,被槐生拉住:\"别走,我还有事问你。\" 他从兜里掏出个东西,是枚用槐花枝编的戒指,上面还粘着朵小槐花,\"当年... 我是不是说过,等槐树开花,就娶你?\"
槐花手捂住嘴,眼泪又下来了,点了点头。
槐生把花戒指套在她无名指上,大小正合适:\"那现在... 算不算兑现承诺了?\"
雷影在旁边拍手:\"算!咋不算!我作证!\"
秀秀跑进来,举着布娃娃:\"小星哥,你编的花环呢?\"
\"这就编。\" 槐生拉着槐花的手,\"你帮我递根槐枝,咱一起编。\"
夕阳透过院墙照进来,把四个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灶房里飘出槐花饼的香味,济世堂的药罐在窗台上晒着太阳,青瓷罐底的槐树纹,在光线下清晰可见。
夜里,槐花躺在炕上,摸着手指上的花戒指笑。槐生坐在灯下翻那本旧药书,突然指着一页说:\"你看,琉璃早就写了,轮回咒解了,有情人会再相逢。\"
槐花凑过去看,那页角落里画着两个小人,一个挎着药箱,一个提着竹篮,站在开满花的槐树下。
\"她咋知道的?\" 槐花问。
\"可能... 她早就猜到了。\" 槐生合上书,吹灭油灯,\"不管前世今生,只要咱俩在一块儿,啥坎儿都能过去。\"
窗外的老槐树沙沙响,像是在应和。月光淌进屋里,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那枚槐花戒指,在夜里闪着淡淡的光。
第二天一早,村里人都来看热闹,说济世堂的郎中认亲了,还是咱村当年的小星。王奶奶拄着拐杖来送红布,说要给俩孩子做新被褥。雷影扛着猎枪要去打山鸡,说要办喜酒。
秀秀最忙,一会儿拉着槐生看她的布娃娃,一会儿拽着槐花看她编的槐花环。槐生和槐花相视一笑,眼里的光,比老槐树上的花还要亮。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济世堂的药香混着槐花的甜味飘满全村。有人问槐生,还走吗?他总是指着槐花笑:\"不走了,这儿有我要守着的人,守着的家。\"
那年的槐花开了很久,落了一地又抽出新蕊,像是在说,只要心里记着,牵挂着,无论走多远,绕多少圈,总会在最熟悉的地方,遇见最想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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