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生跟着槐花往王奶奶家走,布衫下摆扫过满地槐花,簌簌响得像谁在低声笑。秀秀抱着布娃娃跟在后头,眼睛直勾勾盯着槐生手里的青瓷药罐,忽然扯他衣角:\"叔叔,你这罐子底有花吗?\"
槐生低头看她,眼里盛着阳光:\"有朵槐花,你咋知道?\"
秀秀嘴一瘪要哭:\"跟小星哥的一样......\"
槐花赶紧打岔:\"小孩子家胡吣啥,王奶奶还等着药呢。\" 她抢过药罐要提,指尖刚碰到冰凉的瓷面,槐生突然按住她的手,两人都愣了 —— 他掌心的温度,竟和当年小星给她暖手时一模一样。
\"我自己来就行。\" 槐生收回手,耳根有点红。雷影扛着新做的猎枪从巷口钻出来,看见这幕吹了声口哨:\"哟,槐花这是要给咱村招郎中女婿?\"
\"瞎咧咧啥!\" 槐花搡他一把,却偷偷瞟槐生。他正蹲在地上给秀秀捡掉了的布娃娃纽扣,侧脸轮廓在槐花影里忽明忽暗,像极了那年在济世堂给她讲草药名的小星。
王奶奶家在村尾老磨坊旁,院里的老井轱辘还缠着半截麻绳。槐生刚把药熬上,就被老太太拉着唠家常:\"小伙子面生得很,从哪儿来啊?\"
\"打南边来,听说这儿槐花好,就多留了几天。\" 槐生搅着药锅,蒸汽把他眼镜片糊得发白,\"奶奶,您这井里的水甜得很。\"
\"那是!\" 王奶奶拍大腿,\"前阵子井里还冒金光呢,村里都说......\"
\"奶!\" 槐花端着刚摘的槐花进来,赶紧打断,\"药好了没?\"
槐生把药汁倒进粗瓷碗,忽然指着墙角的竹筐:\"这是采的槐米?晒得不够干啊。\"
\"你咋知道?\" 槐花惊得睁圆眼 —— 这是小星教她的法子,说槐米要晒三天三夜才不会发霉。
槐生挠挠头:\"我师父教的,他说......\" 话没说完,院里突然传来秀秀尖叫。众人跑出去,只见布娃娃掉进井里,秀秀正扒着井沿要往下跳。
槐生眼疾手快捞起孩子,自己却被带得撞在井栏上,眼镜 \"啪\" 地掉进井里。他没顾上捡,先摸秀秀后脑勺:\"摔着没?傻丫头,井边能乱蹦?\"
那语气,那眼神,跟小星当年训秀秀的模样分毫不差。槐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蹲在井边发愣 —— 井水里映着槐生的脸,没了眼镜遮挡,那双眼睛亮得惊人,眼角那颗小痣,和小星一模一样。
雷影扛着梯子跑过来:\"我下去捞眼镜!\"
\"别!\" 槐生和槐花同时喊出声,又都愣住。槐生咳了声:\"井水凉,我自己来。\" 他挽起袖子要下井,槐花突然抓住他手腕,看见他小臂内侧有块淡红色的疤,像朵没开的槐花 —— 那是当年小星为了救掉进冰窟的秀秀,被碎玻璃划的。
\"你......\" 槐花声音发颤。
\"咋了?\" 槐生一脸茫然。
秀秀突然指着井里:\"娃娃!娃娃在发光!\"
众人往井里看,布娃娃浮在水面上,纽扣眼睛闪着金光,井水像活了似的打转,映出无数槐花飘落的影子。槐生突然捂住头,痛苦地蹲下:\"头好疼......\"
\"你咋了?\" 槐花扶住他,感觉他浑身发烫。
\"好多槐花......\" 槐生喃喃自语,\"有人在喊我......\" 他猛地抬头,眼神清明得吓人,直直看着槐花,\"槐花,我给你留的槐花蜜,你吃了吗?\"
槐花腿一软差点坐地上 —— 这话,小星走的前一晚,在济世堂的油灯下跟她说过。
雷影把猎枪往地上一顿:\"你到底是谁?\"
槐生没理他,径直走向磨坊角落的石碾,伸手在碾盘底下摸了摸,掏出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 —— 是半块烤红薯,硬得像石头,正是小星当年托无尘带给琉璃的那半块。
\"我找了好久......\" 槐生声音发抖,眼泪掉在油纸包上,\"原来在这儿。\"
秀秀突然扑过去抱住他腿:\"你是小星哥!你就是小星哥!\"
槐生蹲下来,把烤红薯递给她,指尖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傻丫头,哭啥,我回来了。\"
槐花捂住嘴,眼泪无声地淌。阳光穿过磨坊的窗棂,照在槐生身上,他布衫上的褶皱里沾着槐花,发梢还滴着井水,就像从没离开过。
\"那你为啥叫槐生?\" 雷影挠头。
\"醒来就在南边的槐树下,人家问我名字,我就说叫槐生。\" 槐生笑了,眼角的痣跟着动,\"总觉得跟槐花亲得很,就一路寻着槐花往北走,走到这儿,看见这村子,心里就咯噔一下,觉得该到了。\"
王奶奶颤巍巍摸他脸:\"好孩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那天下午,村里的老槐树又开花了,比往年任何时候都旺。槐生在济世堂住了下来,药罐摆在小星当年放的位置,草鞋摆在床脚,鞋尖那朵褪色的槐花,被秀秀用红线重新绣过,红得像血。
傍晚时分,槐花端着槐花蜜走进来,看见槐生正对着琉璃的药书发呆。
\"还头疼不?\" 她把碗放桌上。
\"不疼了。\" 槐生抬头,\"就是总想起些零碎事儿,好像以前在这儿住过很久。\"
\"那你记得......\" 槐花咬着唇,\"记得有人跟你说过,等槐树开花就回来不?\"
槐生笑起来,伸手替她拂去落在肩头的槐花:\"记得啊。\" 他指着窗外,\"你看,这不就回来了。\"
晚风穿过窗棂,吹得药书哗哗响,落在夹着半片槐树叶的那页。院外传来秀秀和雷影的笑闹声,老槐树的影子在月光里轻轻摇晃,像谁在低声哼着五百年前的歌谣。
槐花看着槐生眼里的自己,突然明白 —— 轮回也好,劫难也罢,只要心里的花还开着,该相逢的人,总会在飘满槐花的季节,找到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