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卷着雪粒拍在窗纸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苏婉儿捏着密信的手指节泛白,月光从窗棂漏进来,在\"洛阳北门\"四个字上投下冷冽的光斑。
她耳边还响着暗桩粗重的喘息——那是从河北快马加鞭赶来的细作,羊皮袄上结着冰碴,连滚带爬撞进书房时,靴底的泥块在青砖地上蹭出两道灰痕。
\"郡君?\"小桃端着参茶的手悬在半空,青瓷盏沿腾起的热气模糊了她担忧的眉眼,\"可要传大夫来?
您手都在抖......\"
\"抖?\"苏婉儿低头,这才发现指尖确实在不受控制地轻颤。
她深吸一口气,冷空气顺着鼻腔灌进肺腑,像吞了块碎冰般刺痛。
前世读《资治通鉴》时,她总觉得\"奇袭\"二字不过是史书中的墨点,此刻才真正明白,那是三千叛军裹着夜色压城的铁蹄声,是洛阳百姓明天就要被血洗的哭喊声。
案头烛火突然噼啪炸响,火星溅在《河防图》上,烧焦了洛阳北门的标记。
苏婉儿猛地扯过地图压在掌心,烫得缩了下手指,却笑出声来:\"好个安庆绪,倒会挑软处下刀。\"她俯身将地图摊开,玉簪松落的发丝扫过\"渑池\"二字,\"若正面调兵回防,咱们在汜水关布的局就废了——他算准了咱们顾头顾不了尾。\"
小桃凑近看地图,发顶的珍珠步摇轻晃:\"那怎么办?
难道要眼睁睁看洛阳......\"
\"不。\"苏婉儿突然抓起朱笔,笔尖在\"范阳\"二字上重重一点,墨迹晕开像团血,\"围魏救赵。\"她转着笔杆,眼底的冷光比窗外雪色更亮,\"安庆绪的奇袭队为什么敢绕开渑池?
因为他笃定范阳有安禄山老巢做后盾。
可要是范阳告急......\"
小桃眼睛亮起来:\"您是说让陕州骑兵假扮叛军,去攻范阳?\"
\"不是假扮。\"苏婉儿抽出腰间鱼符拍在案上,铜鱼撞着砚台发出清响,\"要让范阳守军以为,是唐军联合了他们的内应。\"她从抽屉里取出密信模板,蘸墨的手稳如磐石,\"去传我的令:陕州骑兵今夜拔营,换上叛军衣甲,在范阳城外三十里扎营放火。
再让苏氏商队的飞鸽传书到幽州,就说'唐军已得范阳守将亲卫统领投诚,三日后里应外合'。\"
\"那奇袭队......\"
\"他们若收到范阳告急的消息,必定回援。\"苏婉儿的笔尖在\"洛阳北门\"和\"范阳\"之间划出一道红线,\"安庆绪能舍下洛阳,安禄山可舍不得老巢——他在范阳经营二十年,金银粮草都在那儿。\"她突然抬头看向小桃,\"你去库房取那箱西域香料,挑最浓的沉水香,让信使装在竹筒里绑在信鸽腿上。
范阳守军闻到熟悉的香,才会信这消息不是空穴来风。\"
小桃应了一声,转身时裙角带翻了茶盏。
苏婉儿望着她跑出去的背影,又低头盯着密信上的字迹。
烛火在她眼底跳动,映得那抹算计的笑意愈发清晰——前世她研究过安禄山的发家史,这老贼最信\"同乡旧部\",范阳守将的亲卫统领,正是他当年在平卢军的结拜兄弟。
三日后的午后,荥阳来的快马撞开了苏府角门。
马夫滚鞍落马时,身上的玄色披风还沾着泥,他从怀里掏出染血的布包:\"郡君,陕州急报!\"
苏婉儿拆开布包,里面是半片带火漆的信笺,字迹被血浸得模糊,却能勉强认出\"范阳火光映天安庆绪军北撤\"几个字。
她捏着信笺的手终于松了,靠在椅背上闭了闭眼睛——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阳光透过琉璃窗照进来,在她脸上镀了层暖金。
\"小桃,\"她声音轻得像叹息,\"去把那坛二十年的女儿红取来。\"
话音未落,外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杜鸿渐的声音带着北风的寒气:\"郡君!
洛阳急信!\"
他推开门时,朝服上还沾着未掸尽的雪,腰间的象牙笏板擦过门框发出吱呀响。
苏婉儿接过他递来的密信,见上面是杜鸿渐特有的小楷:\"民壮已上城,滚木礌石备足,城防十策用了七成。
唯西面粮道被断,恐难支撑月余。\"
\"荥阳。\"苏婉儿突然开口。
杜鸿渐一怔:\"您说?\"
\"荥阳的豪强。\"苏婉儿展开新的作战图,指尖点在\"荥阳\"二字上,\"王敬之不是在监察御史任上查过他们的偷税案么?
那些人最怕被抄家,正好拿'平叛免罪'做筹码。\"她抬眼看向杜鸿渐,\"你派人回洛阳,让守城的把旗换成荥阳豪强的家徽——安庆绪若以为荥阳反了,必定分兵去压。\"
杜鸿渐突然笑了,眼角的细纹里都是佩服:\"郡君这是要拿荥阳当饵,钓叛军的粮道?\"
\"不止。\"苏婉儿从袖中摸出个锦盒,打开是枚刻着\"苏\"字的青铜印,\"让苏氏商队今晚就往荥阳运铁器,就说'保家卫乡,苏记铁铺半价'。\"她把印往杜鸿渐手里一塞,\"你即刻去兵部,就说我要调王敬之暂代河南道黜陟使——他那张大义凛然的脸,最适合劝豪强起兵。\"
杜鸿渐捧着印转身要走,又回头补了句:\"郡君,范阳那边......\"
\"范阳?\"苏婉儿的笑意淡了些,\"等洛阳危机解了再说。\"
可命运总不等她算尽。
是夜,苏婉儿在书房核对粮草清单时,窗外的竹影突然乱了。
她刚抬头,就见暗桩的信鸽扑棱棱撞在窗上,腿上的竹筒还滴着血——不是鸽子的血。
她取下竹筒的手突然顿住。
竹筒上的封泥不是苏氏商队的梅花印,而是朵歪歪扭扭的并蒂莲——那是范阳细作专用的暗号。
拆开信笺的瞬间,寒意从脚底窜上后颈。
\"范阳守将识破假袭,已封城盘查。\"
墨迹未干,最后一个\"查\"字被血晕开,像朵狰狞的花。
窗外的风又起了,卷着未化的雪粒打在窗纸上,发出类似刀鞘相撞的轻响。
苏婉儿望着案头未送出去的《河防图》,突然想起前世课本上的一句话:\"历史的齿轮一旦转动,总爱咬碎些精心布的局。\"
她将信笺折成小方块,塞进袖中最里层。
烛火在她眼底摇晃,映得那抹沉下来的笑意比夜色更浓——既然范阳守将要查,那就让他查个痛快。
苏氏布在范阳二十年的暗桩,也该见见天日了。
更鼓敲过三更,苏婉儿吹灭蜡烛时,月光正落在她腰间的鱼符上,泛着冷硬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