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鼓敲过三更,苏氏别苑的书房里,烛芯“噼啪”爆响,溅起的火星落在苏婉儿攥着的供词边缘,烫出个焦黑的小洞。
她盯着系统浮窗上跳动的“洛阳提前陷落概率61%”,指节在案几上敲出急促的鼓点——这概率比三日前翻了三倍,连窗外原本细若游丝的蓝线都粗得能看清纹路,像条发涨的河流直往洛阳方向涌。
“来人。”她突然抬高声音,案头青瓷笔洗被震得晃了晃,“把河防巡察使的最新简报拿过来。”
外间值夜的丫鬟小桃抱着一摞羊皮卷跌跌撞撞跑进来,烛火映得她眼尾还沾着未擦净的睡意。
苏婉儿翻开第一卷,泛黄的纸页间夹着杜鸿渐刚传回的汜水关防务记录,墨迹未干的“本月换防三次,新调军官多出自范阳籍贯”几个字刺得她瞳孔微缩。
“范阳。”她指尖重重压在“范阳”二字上,指甲几乎要戳穿纸背。
前世课本里安禄山的发家之地突然在脑海里炸开——那些史书上轻飘飘的“叛军多为范阳旧部”,此刻成了扎进肉里的针。
她抓起狼毫在“范阳”旁画了个醒目的红圈,墨迹晕开时突然想起系统今早兑换的《唐代边军建制考》,里面明明白白写着:“边将换防亲信,十有八九是为私兵渗透铺路。”
“小桃,去请王御史。”她扯下腰间鱼符拍在案上,“就说我要他现在,立刻,带着虎纹玉珏去汜水关。”
小桃的脚步声刚消失在廊下,门帘又被掀起道缝,王敬之裹着寒气撞进来,腰间的银鱼袋叮当作响:“郡君,赵延嗣的刑讯记录我让人誊了三份,还有——”
“不用了。”苏婉儿把简报推过去,指尖点着汜水关那页,“你看这个。”
王敬之低头扫了眼,原本清俊的眉峰骤然拧紧:“范阳籍军官?杜员外郎前日还说汜水关是东都门户,怎么突然——”
“不是突然。”苏婉儿抽出案下另一卷,是她让人抄录的安禄山近半年调兵记录,“安禄山三月往范阳增派了三千‘屯田兵’,四月又以‘秋防’为名调走两千,这些人总得有去处。”她抬眼时目光如刃,“汜水关守将李崇礼上个月刚给长子娶了范阳卢氏女,现在频繁换亲信——”
“是叛军渗透的信号。”王敬之接上话,喉结滚动两下,“郡君是要我去查这些军官的底?”
“不止查。”苏婉儿从袖中摸出枚青铜虎符拍在他掌心,“以巡查之名,把前两日密报里提到的张、吴二将换下来。你记得带好苏府商队的通关文牒——李崇礼的小舅子在陕州开粮行,他若问起,就说苏家要往洛阳运粮。”
王敬之捏着虎符站起身,玄色官袍下摆扫过满地卷宗:“末将这就去备马。”他走到门口又顿住,回头时眼角还带着未褪的紧张,“郡君,您说这概率突然涨成这样……”
“所以我们要更快。”苏婉儿扯过案头的《城防调度术》,书页在她手下哗哗翻响,“去把商队的刘掌柜他们叫来,我要调粮。”
子时三刻,苏氏商队的秘密议事堂里,八个掌柜围坐在火盆旁,哈出的白气在灯笼下凝成薄雾。
最年长的刘掌柜搓着冻红的手:“郡君,这大冷天调三千石粮去洛阳?陕州到东都的漕运现在结着冰,陆道又得翻崤山——”
“所以分两路。”苏婉儿将《城防调度术》摊在火盆边,泛黄的纸页上用朱笔圈着“双线补给”四字,“陆道走函谷旧道,骡车装六成粮,每车配两个护卫;漕运走黄河支流,用破冰船运四成。”她指尖敲了敲地图上的陕州,“刘伯带陆队,马叔领漕队,七日内必须到洛阳。”
马掌柜的山羊胡抖了抖:“可叛军要是劫粮——”
“所以要让他们以为两路都是主粮。”苏婉儿突然笑了,烛火映得她眼尾微挑,“陆队每车多盖两层草席,漕船挂苏家商旗——他们若劫了,正好让安禄山知道我们在急补洛阳。”她话音未落,刘掌柜突然直起腰,浑浊的眼睛亮起来:“郡君是要引叛军分兵?”
“刘伯聪明。”苏婉儿将调粮令拍在桌上,“去账房支三千两押运费,出了差错,我拿你们是问;但若按时送到——”她扫过众人,“平叛后苏家商队的北市分号,你们每人占半成干股。”
八个掌柜“唰”地跪了满地,头磕得火盆里的炭块噼啪响:“郡君放心,小的就是把命搭进去,也保粮车到洛阳!”
次日早朝,含元殿的龙脑香还未散尽,苏婉儿捧着用洒金纸誊写的《东都防御十策》跪在丹墀下。
皇帝翻到第三页时,茶盏“当”地磕在龙案上:“苏郡君说洛阳若失,潼关亦危?”
“陛下请看。”她上前两步,手指点着殿内悬挂的《山河图》,“洛阳西接崤函,东控虎牢,若叛军占了洛阳,可沿洛水直扑潼关。当年太宗征王世充,便是先破洛阳再取关中。”她抬眼时目光灼灼,“如今安禄山急着打洛阳,正是想复刻此路。”
殿内静得能听见檐角铜铃的轻响。
皇帝盯着《山河图》看了半刻,突然挥手:“杜鸿渐。”
“臣在。”杜鸿渐从班列中出列,腰间的象牙笏板泛着温润的光。
“着你兼东都行营参谋,即日起赴洛阳统筹后勤民防。”皇帝转向苏婉儿,“苏郡君的十策,准了。”
杜鸿渐叩首时,朝服上的鹘衔瑞草纹扫过青石板:“臣必不负圣恩。”他退下时经过苏婉儿身侧,目光微闪,像是在说“放心”。
午后,王敬之的密信随着北风卷进书房。
苏婉儿拆信时,封泥上的“敬”字还带着凉意,信里只有八个字:“汜水副将通敌,证据确凿。”
“来得正好。”她把信往火盆里一丢,看着墨迹在火焰里蜷成灰蝶,“去传我的令:封锁汜水关,逮捕副将周雄;让文书房照着他的笔迹,写封给安禄山的信——就说汜水关守军只有三千,让叛军速来。”
小桃捧着印泥盒的手顿了顿:“郡君,这是要引叛军来攻?”
“不。”苏婉儿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是要让他们以为我们弱,好把主力往汜水关调。”她转身时,腰间的鱼符撞在案角,发出清越的响,“再传令陕州守将,让他把黄河渡口的守军撤一半,装作防备不严的样子。”
“那另一半?”
“藏在北岸的芦苇荡里。”苏婉儿展开新地图,指尖在黄河渡口画了个圈,“等叛军的先头部队过了河,轻骑从背后抄他们的粮道——我要让他们有去无回。”
更鼓敲过五更,书房里的蜡烛换了第三轮。
苏婉儿揉了揉发酸的眉心,刚要起身,窗外突然传来夜枭的啼鸣——这是暗桩传信的暗号。
她推开窗,冷风卷着雪粒扑在脸上。
墙根下黑影一闪,个裹着羊皮袄的人踉跄着扑进来,怀里的密信还带着体温:“郡君,河北细作急报——”
苏婉儿拆开信的手突然顿住。
月光透过窗纸照在信上,墨迹未干的几个字刺得她心跳漏了半拍:“安庆绪察觉计划泄露,已调奇袭队绕过渑池,直扑洛阳北门……”
窗外的北风突然大了,卷着雪片撞在窗棂上,发出类似战鼓的轰鸣。
苏婉儿望着地图上洛阳北门的标记,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一局,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