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的声音像生锈的铁片刮过骨头。
苏三紧盯着那张枯槁得如同风化树皮的脸,眼中冰冷的光凝住不动。没有惊恐,没有辩解。他现在这副模样,本就与“寻常”二字无关。老者浑浊眼底那毫不掩饰的惊异和探究,反倒让他在剧痛之中,绷紧的神魂裂开一丝微不可察的缝隙。
这老家伙…竟能一眼望穿他丹田里那个见不得光的鬼东西?“双煞煞胎”?“冰骨焚芯”?这些古怪词语落在他耳中,却像黑暗里突然擦亮的一星火,精准地烧灼在他此刻最凶险的命门上!腹中那残破扭曲的伪丹矿胚应和着他的心惊肉跳,几乎就在崩裂的边缘再撕一道裂口。
“前…前辈……”苏三的嗓子如同被砂石磨过,艰涩得发出气音,每个音节都牵扯着脏腑的剧痛。他试着抬起一点脖颈,身体却只传来一阵失控的抽搐,污浊的黑水和暗红色的血沫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溢出,更多粘稠污浊、属于伪丹内部混乱物质的液珠,从胸前破开的冰甲裂口渗出,在泥滩上留下星星点点诡异的色彩。
“省点力气吧。”老者眼皮懒懒地耷拉了一下,浑浊的目光扫过苏三胸口那不断渗出污秽浆液的伤口,以及他丹田位置即便隔着衣物也微微不自然的僵硬鼓胀。他枯瘦布满裂口和泥垢的手指在那锋利的乌黑刀尖上随意弹了弹,发出轻微的“叮”声,“魂火都快熬干了,还撑着这副破烂熔炉,胆子比命大。嘿嘿,‘煮’得还快炸了。”
说话间,老人又咳嗽起来,每一次牵扯都让那蜡黄的脸皱得如同揉烂的干橘皮,腰上渗血的绷带也随之微微晃动,一股更浓的、混合着陈旧血腥和冰冷草药的怪异味道弥漫开来。他扶着旁边的湿滑石壁勉强站直了些,似乎刚才蹲下查看的动作对他来说都过于费力。
苏三心念疾转。这老家伙状态奇差,形容枯槁、气息奄奄,腰间伤口隐隐散发法力枯竭后的死气,分明也是命悬一线。但那双浑浊黄眼里偶尔闪过的、如同看穿一切的锐利微光,绝非寻常落难者能拥有!他甚至能闻到自己体内伪丹的“气味”!此人不简单!即便油尽灯枯,其见识或残留的手段,极可能是自己眼下唯一的生机!
“前辈慧眼如炬…小子…小子遭逢大难,被逼入此绝境…”苏三艰难开口,索性不再掩饰,将残余的那点精纯心神之力全压在语气的“坦诚”上,“此物…非小子所愿炼…为求一线生路…铤而走险…”一股腥甜涌上喉咙,被他强行咽下,“如今…根基破碎,此物暴走反噬…求前辈…指点…一条生路…” 最后几个字已是气若游丝,眼中的冰冷求存之光亮得刺人。
老者浑浊的眼珠在苏三脸上停留了一瞬,又缓缓滑过他千疮百孔的身体,最后落在他那隔着破烂衣物也难掩异常的小腹位置。那枯槁的嘴角似乎微微抽动了一下,似笑非笑,更像是感慨。
“生路?”他嘶哑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冰冷的韵律,干枯的手指摩挲着那柄乌黑短刀的刀柄,“生路从来不是别人指的。”
话音未落,他空着的左手极其缓慢地在自己腰间那染血的脏污绷带上拂过。动作幅度极小,但苏三的瞳孔却在瞬间缩紧如针尖!
一点极其微弱、几乎与河滩阴暗光晕融为一体的深绿色毫光,在老者指掌开合间一闪即逝!一股极其独特的、不属于地底腐浊气息的冷冽奇香,如同寒冬深谷里一棵独活的雪莲刹那绽放的芬芳,瞬间压倒了周围的腥臭!这香气带着一种诡异的安抚力量,竟让苏三体内疯狂作乱、几乎失控的伪丹矿胚猛地一沉,那股要将一切撕碎的狂暴混乱,仿佛瞬间被冰水浇熄了一丝!
苏三的心脏骤然狂跳!那是什么东西?丹药?灵物?仅凭一丝气息外泄,竟能直接抚平他伪丹这等凶物的凶性于万一?
老者似乎察觉到了苏三的异动,浑浊的眼珠斜瞥了他一眼,那眼神淡漠得像是在看一块沉在水底的石头。“嗅到了?”他声音平淡无奇,甚至带着点咳嗽后的虚弱,“要命的家伙都喜欢要命的东西。你这小破锅要是还能‘烧’,得添点特别的‘柴’。”
他把“柴”字咬得很轻很怪,目光却似有若无地再次扫过苏三的丹田,似乎那里藏着什么能让他感兴趣的燃料。
就在这时——
哗啦!
浅滩边粘稠的河水突然破开!一道惨白的、粗如儿臂的影子如同潜伏已久的毒蛇,带着刺鼻的腥风和水珠,闪电般噬向老者那只握着乌黑短刀的干枯右手手腕!那是一段苍白嶙峋的水兽骨刺,尖端泛着幽绿的死光,显然淬有剧毒!破水声快到极致,时机更是无比刁钻,恰恰在老者因伤势和说话露出的气机衰弱的瞬间发动偷袭!
偷袭者藏匿之精妙,暴起之迅捷,远超修士寻常的感知速度!苏三重伤之下,神念涣散,直到骨刺破水离老者手腕仅三尺之遥才惊觉!他甚至来不及出声提醒!
然而老者浑浊的眼珠甚至没有转动一下。他那扶着石壁的、看似虚弱无力的左手,极其自然地、甚至显得有些迟缓地屈指,对着手腕前方三尺虚空的某一处,轻轻一弹。
啵。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如同气泡破裂。
没有光影,没有劲风。
那根噬毒骨刺的尖端,以及其后紧随袭来的、隐在水下的惨白色枯爪,在距离老者手腕两尺处的空中猛地一滞!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无质、却坚不可摧的厚墙!下一秒,那骨刺连带着水下一小片浑浊的区域,像被无形的力量捏碎一般,瞬间扭曲、变形、然后整个崩塌成了无数细微如粉尘的白色骨屑!
噗!
一道沉闷压抑的痛哼声伴随着细密的骨骼碎裂声从水下响起!那偷袭者竟连露头的机会都没有,便连同它藏身的河水区域一同化作了无意义的齑粉!浑浊的河水翻涌了一下,将那堆骨粉连同污血迅速冲散,再无痕迹。
整个偷袭,从开始到湮灭,不过一息。苏三甚至没能看清那是什么东西。老者依旧伛偻着腰,握着那柄乌黑的刀,枯槁的脸上毫无波澜,似乎只是随意弹开了一只讨嫌的苍蝇。他浑浊的眼珠这才慢悠悠地转回,再次落到苏三那张因剧痛和极度惊愕而扭曲的脸上。
“看见了?” 老者缓缓开口,声音里那份若有若无的感慨和玩味似乎淡了些,多了点更深沉的、冰河下的石头一样的东西。“生路难走,是因为路上不只有坑,还有急着抢你‘柴火’的鬼祟。”
他将刚才弹指的左手伸到眼前,那根枯瘦带泥的手指指尖赫然出现了一道细微得几乎看不见的划痕,渗出一滴浓黑如墨的血珠。他将指尖对着苏三,墨黑的血珠在昏暗磷光下滚动了一下。
“老头子这点破血,那玩意儿都嫌不够‘柴’烧。”他指尖微动,那滴浓黑的血珠瞬间蒸发,一丝更微弱的、令苏三伪丹核心都隐隐躁动的腐朽衰败气息一闪而逝。老者浑浊的眸子盯着苏三,像是要穿透他的皮囊,钉入他丹田深处那暴戾混乱的伪丹。
“小家伙,你的‘柴’,”老人声音轻得像叹息,又沉得像铁锥坠地,一字字砸在苏三心上,“老头子这儿,暂时……稳得住它不炸。但,你能拿什么来换这把‘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