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冷得像淬过冥铁的毒汁。
粘稠沉重的冲刷感包裹着苏三全身,每一寸皮肤都浸淫在刺骨的阴寒里,那股沉坠之力凝成的薄薄护场,隔绝了河水直接侵蚀血肉神魂,却隔不开这寒魄死河中沉淀万古的衰败腐朽之意。
水流湍急,裹挟着破碎的冰棱与骸骨碎屑,在狭窄水道中冲撞奔涌。暗无天日,只有河水本身泛着幽幽的磷光,映出扭曲变形的河床轮廓。苏三沉在激流底部,只勉强维持着一点心神清明,其余精力全用来维系伪丹矿胚与那股庞大外来排斥力、污秽河水之力的脆弱平衡。
每一次巨大冰棱撞击过来,矿胚剧烈震荡,新裂痕边缘便会渗出粘稠浑浊的粘液,混杂着河水里的死寂之气。若非那点沉坠核心死死“定”住形体,他早已在无数撞击下四分五裂。
不知随波逐流了多久,暗河的河道突然变得开阔,水流也平缓了些。前方磷光似乎密集了许多,河水也变得异常粘稠沉滞,河底沉积着厚厚的、泛着黑蓝幽光的淤泥。一股若有若无、截然不同的阴冷能量波动,混杂在腐朽衰败的主基调里,自河床深处悄然弥散开来。
嗡!
苏三丹田深处猛地一跳!
那残破狰狞的伪丹矿胚似乎感应到了这片区域深处存在的某种东西,竟在这绝对劣势下,自核心深处传出一股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的……渴求!如同饿极的沙漠旅人嗅到远方水源的气息!
几乎同时,他后背被那污秽能量侵蚀、几乎已经麻木的左肩上,一股冰凉刺骨、如同细小钻头般带着尖锐探查意味的意念微光,毫无征兆地骤然亮了一下!亮得极其突兀!是那道被河水冲刷、几乎被遗忘的……剑主冰弦的追踪烙印!
在感应到外界这股奇异能量波动的刹那,它本能地想要恢复定位!
“哼!”
苏三心神剧震,闷哼一声!识海中早已被伤势和消耗折腾得支离破碎的神念碎片强行炸开一片星火!狠狠撞向那道意图复苏的烙印微光!丹田伪丹矿胚也骤然紧绷,一股更加浓烈的污浊浆流裹挟着伪丹本身的沉坠意志,疯狂涌向肩头烙印!
噗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强行摁在了寒冰上!肩头肌肉一片焦灼剧痛!那点刚刚亮起的烙印之光被强行压制、污染、覆盖,表面瞬间覆盖了一层灰黑色的、散发着污秽不祥气息的粘稠物质,光泽彻底熄灭,重新陷入死寂。但烙印本身并未被根除,反而如同毒蛇潜入了冻土之下,变得更深、更隐蔽、也更危险。
“呼…呼……”苏三急促地喘着气,水流涌入鼻腔又被他体内稀薄的残存元力强行逼出。额角冷汗瞬间浸透,混合着冰冷的河水。这一次强行压制烙印,代价沉重无比,丹田伪丹的表面又多了一道细长的裂痕,内部好不容易压下的混乱感再次加剧。
此地不宜久留!那股矿胚感应的渴求之地,很可能就是下一个巨大的陷阱!
就在他强撑着力气,试图催动沉坠之力离开这片诡异开阔水域时——
咔嚓!
斜上方一片巨大的、断裂崩落的厚重冰层,带着万钧之势,狠狠砸入河床之中!
轰!!!
沉闷的巨响在河底沉闷回荡!粘稠的河水和黑蓝淤泥被恐怖的力量炸开一个直径十数丈的巨大浑浊水坑!强大的冲击波裹挟着激流和碎冰,如同重锤横扫四方!
苏三根本来不及躲闪!
那冲击波狠狠撞在他凝滞沉坠的力场上!原本就极其脆弱的平衡瞬间被打破!凝滞力场如同琉璃罩般片片龟裂!浑浊冰冷的河水裹挟着淤泥、碎冰以及河底被炸飞起来的其他东西——包括几根散发着黯淡金属光泽的腐朽肋骨和半块残破的青铜面具——猛地将他连同周围的杂物一道狠狠掀飞!
噗通!
他像个破烂的口袋,被冲力砸向河岸边缘一片相对平坦、磷光稍稍明亮的浅滩区域,重重摔在冰冷的淤泥里。
“咳……咳咳……”混杂着黑水和淤泥的血丝从喉咙里咳出,苏三挣扎着想坐起。然而丹田剧痛如绞,伪丹在剧烈冲击和刚才强压烙印的负担下已到了真正崩溃边缘,裂痕处粘稠浆液流淌,几近失控。他连动一动手指都困难无比。体表凝结的灰黑冰甲早已破裂不堪,不断渗出污血,气息更是萎靡到了极限。
濒死。
他仰面躺在冰冷的浅滩泥地上,视野被头顶倒垂、不断滴落黑水的怪石棱角切割得支离破碎。空气里弥漫着河水浓重的腥臭和一种奇特冰冷的腐朽药味。意识在剧痛和麻木间浮沉。
视野上方的怪石边缘,一张脸探了出来。
那是一张极其苍老、瘦削得如同蒙皮的骷髅脸。皱纹深如刀刻,覆盖着厚厚的白色冰霜和霉斑。眼眶深陷,眼珠却异常明亮,透着浑浊的微黄光芒,像两颗在淤泥里浸过千百年的琥珀。眼神既非贪婪也无恶意,只有一种审视朽木的麻木冰冷,以及……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好奇?
老者的头发稀疏灰白,被胡乱挽在脑后,发髻歪斜,插着一根不知是骨刺还是腐朽木棍的发簪。穿着一身同样破烂不堪、浸满黑泥的灰色麻袍,沾满了各种难以分辨的污垢,散发出浓烈的恶臭。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腰,那里裹缠着厚厚的、肮脏泛黄的绷带,上面还有暗红色早已凝固的血迹,散发出一股诡异的冰冷草药味。
他就那样悄无声息地蹲在苏斜上方的怪石上,浑浊的黄眼珠一瞬不瞬地盯着滩涂里一身污血冰甲、如同垂死困兽的苏三,看了很久。像是在辨认一堆被河水冲上来的垃圾成分。
许久,干裂灰白的嘴唇微微开合,发出一种如同两块朽木摩擦的沙哑声音,带着浓重的下界土腔:
“啧……又一个摔进来的蠢货。”
老者咂了咂嘴,似乎对这样的“天降之物”见怪不怪。他从怪石上极其缓慢、小心翼翼地爬了下来,动作带着明显的僵硬和拖沓,每一步都似乎牵扯着腰间的伤势。他来到苏三身边,布满褶皱和老茧、指甲断裂的手也没见他如何动作,手里就多了一柄乌黑的、材质不明、边缘却异常锋利的短刀。
他蹲下,枯槁的手指带着冰冷的湿气,直接摁在了苏三被伪丹裂痕浆液反复侵染、覆盖了一层粘稠污秽物的心口位置,用力搓了搓。刀尖则在那片污秽粘液边缘划拉了两下,发出令人牙酸的细微摩擦声。浑浊的眼珠凑近观察着刀尖刮下来的一些粘稠残渣。
“咦?”老者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的惊讶鼻音。
他再次俯低身体,那双浑浊的琥珀黄眼,这一次不再看苏三的伤口或衣物,而是穿透皮囊血肉的阻隔,极其专注、极其仔细地……凝视着苏三丹田的位置。甚至伸出那枯瘦的手,隔着冰冷的空气,在苏三小腹上方虚虚地抓握了一下。
时间仿佛凝固。只有河水在远处低沉奔涌。
过了足足一盏茶的时间,老者才缓缓收回手。那张枯槁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某种明显的神色变化——不再仅仅是麻木的审视,而是一种混合着惊诧、难以置信甚至……看珍稀怪物的玩味。
他将那张布满冰霜和霉斑的枯槁面孔缓缓凑近苏三因剧痛紧闭的双眼,浑浊的琥珀黄眼珠对上苏三那在痛苦间隙中睁开、只剩一点冰冷幽光的眸子。老者的声音干涩嘶哑,每个字都像带着河底淤泥的冷硬颗粒:
“双煞煞胎?冰骨焚芯?小娃娃……你这‘锅’里面……煮的啥玩意儿?”
浑浊的瞳孔里,映出苏三陡然紧缩的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