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灯冷月,凉风飒飒。
月光从头顶的天窗里照进来,地上放着一盏玻璃灯,投下一片椭圆形的暖光。
这里是萧府摘星楼的阁楼。
“伯父伯母就在这里?”
玉韶环顾四周,空无一物。只最上面有一个祥云纹样的法阵慢慢转动,里面漂浮着星星点点的光,仿佛星辰散落。
方才,同萧韵舟说了在城主府书房发生的事情之后,他就提出带她来见见自己的亲生父母。
萧韵舟攀着底下的梯子爬上来,嘴唇发白,微微有些喘气。玉韶赶忙过去将他拉了上来。
“嗯,”他点点头,一掀衣摆坐在地上,摆摆手拒绝了玉韶的搀扶,勉强笑道,“没事儿,我就是有些累。”
“其实可以等你病好了再带我过来,”玉韶也在他旁边盘腿坐下,“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还可以叫上大师兄他们一起。”
萧韵舟摇摇头:“你还记不记得,之前还在白照峰的时候我要你答应我的一件事?”
她记得。
那天她同时得到了玄灵铁的宝刀和洗灵根的消息,也知道他似乎可以预知未来。
他抬起头,头顶法阵浮动,光点闪烁:“这件事和法阵,还有我的生身父母有关。”
萧韵舟的父亲才是城主,现在的萧城主,其实是他的叔父。
“叔父和父亲是孪生兄弟,一模一样,有时候几乎连我祖母都没有办法分辨他们两个。”
只是在那个时候的南照城,诞下双生子是不祥之兆。祖母便悄悄让接生婆将萧韵舟的叔父藏了起来。
这一藏,就是三十年。
“我十岁那年,魔族进犯。魔族来势汹汹,战况激烈,我方不敌,魔族几乎要攻破城门,”萧韵舟回忆起往事,叹了口气,“南照城内水系发达、水路遍布,一旦魔族攻入城内,就意味着我们需要是用战船。”
水上船只作战战况难测,稍有不留神就会落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也就是那一天,这摘星楼里的护城阵法启动了,南照城外十多里内的魔族都仿佛气泡似的,一下子蒸发了。”
他慢慢道:“那天,知道我们胜利了,我特别高兴,早早地就守在门口等着我父亲凯旋。
“但是,父亲看我的眼神很陌生。他和往常一样伸出手摸摸我的头,但是我能感觉到他手上的动作很僵硬。
“我很害怕,就跑开了。我回去问我的母亲,她只红着眼眶闭上眼睛,把我搂在怀里。那天夜里,我听到她把头蒙在被子里哭。
“于是我就猜到,回来的一定不是我的父亲。”
地面落了星星点点的光斑,想是山间的萤火虫,微光在黑夜里明明灭灭。
玉韶放在地上的手轻轻碰了碰这些从法阵上掉下来的碎光。她不敢问他的父亲去了哪里。
“两年后,我母亲郁郁而终。走之前,她告诉我,这摘星楼的护城阵法是南照的一种禁术,每次启动,都要献祭南照城的城主。
“我母亲去世之后,按照她的遗愿,我带了一抔她坟茔前的土放在这里。”
玉韶注意到,天窗下面,一只小小的瓷花盆卧在月光边缘。花盆里,青苔点点,一朵不知名的白色小花悄然绽开。
小花迎风摇曳,她忽然想起他未能说出口的预知,又想起初入玄门时同门口中那些关于他的传闻。
他会是南照城的下任城主。
他向她要了一个承诺。
“我要阿韶答应我的事情就是,”他笑着轻轻开口,“我死之后,请替我守好南照城。”
窗外灯光点点,灯火万家。潮湿温暖的水腥气从窗子里吹进来,轻盈又熟悉。
“……你别笑了,”她的手第一次碰到他的脸,捂住他的唇,“你不想笑的时候,笑起来很难看。”
他任由她捂着自己的嘴,弯起一双眼眸。
月光落在地上的声音从他们脚边爬过,隐入楼梯深处的黑暗。
……
城主府,书房,烛光晃动,在一旁雪白的墙壁上留下两道长长的黑影。
“大人,”萧城主道,“我已经按您说的做了,那位姓玉的女修也答应了参加这次门派大比。”
这偌大的南照城里为何找不到一株“流月草”?是萧城主所为。
萧令安暗中替换药材,为何替换的恰好是这一味?也是萧城主暗示。
“只是……”萧城主犹豫半晌,终于把心中疑惑问出,“您为何一定要让她参加此次大比?我瞧她如今天资出众,少些竞争对手、让您坐下的弟子夺魁岂不更好?”
“不该问的不要多问。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与萧城主说话的人披着一件宽大的黑色斗篷,他的面容隐藏在兜帽落下的阴影里,不辨喜怒。
“哎,是是是,”萧城主只得连连点头,半晌,又小心翼翼开口,“只是不知,您答应我的修炼秘法,什么时候能给我?
“您也知道,如今魔族虎视眈眈,我又天分不够,修为迟迟得不到提升……”
还没说完,黑衣人就打断他的话:“时候到了自然会给你,最迟会在门派大比结束之后。”
说罢,斗篷一挥,一道旋风袭来,他消失不见。
萧城主移开挡在眼睛前面的袖子,只见尘沙满地。他不由得长舒一口气,瘫倒在身后的软椅里,盯着门外夜色,久久方才回过神。
这黑衣人虽身份不明,透过他打探到的消息还有那黑衣人惯用的法术,他大抵可以猜到此人与玄门有关。
萧城主未尝不知道自己此举是与虎谋皮。他的视线落在桌案前的一方玉印上:“只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这玉印是他兄长生前用的。
他继承了他的身份,地位,儿子还有这方代表权力的玉印。
“大哥,你知道我从小就胆小,”他喃喃,“我不想死,不想把我的命献给那个什劳子法阵。你……会原谅我的吧?”
“对了,”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服了自己,“还有韵舟,只要我能用这修炼秘法飞升,以后不论是韵舟还是令安,都不用再为那个破法阵献命。
“大哥,我这都是为了、为了南照城,为了韵舟好啊。你一定能理解我的,一定能。”
灯影熄灭,一切都隐藏在了黑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