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太妃双膝狠狠砸地,凛然扬声道,“皇上,夜澈虽是我的儿子,可如今他已然铸下大错,夫君在天之灵,也绝不会允许他的儿子弑君谋逆,残害忠良!”
义正言辞的话一出,夜澈浑身肉眼可见地激动起来。
他眼底如淬霜寒,抬眼死死盯着那个他唤了二十五年母亲的女人。
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血气,再度翻涌而上。
桃夭感受到夜澈情绪的波动,气得浑身发抖。
这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母亲!!?
可舒太妃连看都没有看夜澈一眼,只对着宣帝道,“像他这样的人,不配姓夜,不配当夜穆舟和书韵的儿子,请皇上即刻下令,诛杀逆臣,匡正朝纲!”
“母妃?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身侧,夜湛一脸难以置信地拉住她,“那可是大哥啊!”
舒太妃精致的容颜划过一抹冷戾,随即隐去,对着夜湛说话时,语气里尽是无奈,“他刚刚想要弑君,你难道没瞧见?”
夜湛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她抬手止住,“别再说了,母妃也是为了你和承王府好。”
“你父王的一世英名,不能毁在他手上!”
夜湛看着她漠然的脸,再听到那声毫无感情的“父王”,却是如置冰窖。
“夫君!”
桃夭一声惊呼,只见夜澈一把将她推开,提刀冲向他们母子二人。
夜湛没想到,舒太妃的几句话竟然让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夜澈再次发狂。
他当即将舒太妃护在身后,拔剑迎击!
夜澈手中长刀挥出,没有携带任何技巧,只以那势破千军之力,当空劈向母子俩。
几乎是出于本能,夜湛猛地推开舒太妃,抬剑硬接下那道极光般的杀招。
他被那巨大的冲击力撞得整个人倒飞而出,脚下在青雨石板上擦出深痕,狠狠撞在梁柱上。
到这一刻,他方才知道大哥真正的实力。
喉间腥甜之气翻涌,他再也忍不住吐了口血。
“湛儿!!”看到夜湛受伤,舒太妃惊叫出声,看向夜澈的目光满是怨恨。
她破口大骂,“你连自己亲生的母亲和胞弟都下得了杀手,你果然没救了!”
“皇上,切不可心慈手软,留下这个祸害啊!!”
舒太妃凄厉的祈求几乎要让人以为,她跟眼前这个长得跟她有五分相似的人,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
可他,明明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啊。
“像你这样的人,可算不上他的至亲!”桃夭挺身护在双目猩红的夜澈身前,对着舒太妃怒目而视。
“从今以后,他只是我的夫君,与你这偏心刻薄的生母,再无半点瓜葛!”桃夭抬手指向舒太妃,“折雨,把这个妖言惑众的女人给我绑起来!”
折雨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属下领命!”
“你疯了吧!”舒太妃被折雨抓住时,带来的侍卫也被云霆手下的黑羽军快速控制住。
“黑羽军,你们的统领是湛儿,凭什么听承王妃的命令!”舒太妃手下的人拼命挣扎,似乎全然没有想过,当着夜湛和皇上的面,黑羽军竟然听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女人指挥。
云霆领着一众黑羽军凛声道,“我等与王爷戍守边关多年,彼此亲如兄弟。我们今日出手,是帮自己的大哥出头,天王老子来了都照揍!”
话落,一帮黑羽军齐声附和。
“没错!!”
“王爷救过我们的性命,若没有王爷用兵如神,我们早就死在战场上了,哪里还有今日!”
“谁说王爷没有亲人,我们就是他的亲人!”
桃夭看着黑羽军们一张张义愤填膺的脸,早已双眼泛红。
她猛地转过头,隔着水雾弥漫,果然看见夜澈怔怔愣在那里,看着他那些出生入死的兄弟,眼角渗出泪光。
“夫君,你听见了吗?”
“你看看他们,看看我,我们都是你的家人……”
桃夭大胆地伸手抓住夜澈握剑的手,轻声道,“放下刀……”
舒太妃眼见夜澈的刀就要被桃夭取下,突然扬声厉喝,“你这孽障,不仅害死了你父王,你还想害死你二弟,还死我吗?”
夜澈瞳孔骤然猛缩。
“要不是你,你父王如何会死?你这种半人半兽的畜生,就不应该活在世上害人!”
“就你这种随时随地发狂杀人的畜生,以后也会杀了你的这些兄弟,杀了你的妻儿,然后,彻底沦为一个魔物,人人得而诛之!”
舒太妃笑容癫狂,遥指桃夭,“你活着,只会把你身边的人害死!包括她!!”
“啊——!!”最后一句话刚落,夜澈只觉一阵锥心之痛,仿佛要将他的心撕成碎片。
他惨嚎一声,用力推开桃夭,举起手中长刀失控地胡乱挥舞。
气风狂舞。
他挥出的刀法劲道十足,虽然毫无章法,却裹挟着狂乱四窜的内力,仿佛是刻意要将全身的内力卸去。
桃夭被他的刀风掀翻,滚到了美酒佳肴一片凌乱稀碎的桌案下。
她撑着桌案艰难爬起,眼尾却瞥见一个歪倒在案的白瓷酒壶。
抬眸看向连杀了数名黑羽军,眼睛不带眨一下的夜澈,她咬了咬舌尖,星眸一点点被坚毅填满。
……
东郊外,五万京畿卫护持着上百名医者和临时调集的粮食衣物朝南地进发。
阮修墨却扯了马缰,停在边道上。直到整个大军都走过了,他还没动静。
“喂,你怎么回事呢?!”在医者的队伍里见不到他的人,窦冰漪策沿着队伍一直寻到了最后面。
可算见到枯坐在干草地上,面色纠结的他。
一只柔软的手轻轻搭在他额头,一身铠甲英姿飒爽的女子在他身旁蹲下,自言自语道,“没发烧啊……”
阮修墨醒过神,拍开她的手,“你才发烧。”
窦冰漪索性在他身侧一屁股坐下,“你从出发就一直心神不宁的,到底怎么了?”
她想临走前他跟承王私下说了一会儿话,口吻也跟着凝重起来,“不会是京都生变吧?”
闻言,阮修墨诧异于窦冰漪的敏锐,凤眸轻抬,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
窦冰漪抿唇,“你别这么看我,承王虽有暴戾之名,可亦是骁勇无畏。这次他放着二十万黑羽军不用,偏让我父亲离京,还将兵权给了夜二公子,自己揽下御林军统领一职。我就觉得,京中许是要有异动。”
御林军统领品级不高,可有一个最大的好处,那就是能随意进出皇宫,光明正大守在皇上身边!
阮修墨终于敛去眼底的戒备,对着她竖起大拇指,“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不过这话,窦冰漪可不喜欢听,“我本来就不蠢,你别拐着弯骂人!”
阮修墨揉了揉太阳穴。
他一腔纠结满满的愁绪,仿佛也被她几句胡搅蛮缠的话打散了。
“喂,你若是担心桃夭,就回去呗。”窦冰漪手肘撞了撞他,“南地有那么多大夫随军,又不是没了你不行。”
阮修墨诧然抬眼,有些迟疑,“此前父亲不想我来,可我把大道理喊破了天,如今家里人同意了,我却为了儿女私情……”
他想起桃夭提过的解毒之法,心里越发沉重。
“儿女私情又如何?”话还没说完,窦冰漪已经义正言辞打断了他,“没有谁天生就必须大公无私,非得把别人放在第一位。”
“难道说,你的亲人与陌生人同时落水呼救,你还非得先把陌生人救了,才算英勇无畏,才算大公无私?”
骄阳下,女子英气的眉眼铮铮看他,“阮修墨,每个人心里都有杆秤,只要问心无愧,勇于承担结果,那你就是英雄。”
阮修墨犹如醍醐灌顶。
是啊。
如今夜澈的蛊毒明显是提前发作了,而最了解情况的自己却去了南地逞英雄,若是他们两个有什么三长两短……
他这一辈子,都原谅不了自己!
说完,窦冰漪径直站起,拍了拍衣服上沾染的草碎泥灰,“别磨蹭了,咱们去跟父亲报备一声,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你要跟我一起去?”阮修墨满目诧异,几乎跳起来。
“什么叫跟你一起去?没有你,我也会去!”
窦冰漪双手叉腰,瞪他,“因为桃夭于我来说,是比南地灾民更重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