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璎珞身上。
她不疾不徐道,“小姐留下的两个玉镯本是一对,拼合在一起,可以看见她刻在背后的字。”
闻言,宣帝令长福强行卸下洛紫昙戴在手上的玉镯,与香囊中半截玉镯拼合在一起。
拿着烛火一照,清晰可见底部映出一个浅浅的“夭”字。
“若是另外半截也在,应当还能拼出一个桃字。”
宣帝险些没站稳。
他看着桃夭通红的双眸,一股前所未有的愧疚感将他整个人吞噬。
迎星给他生下的女儿近在眼前,可他……可他居然错把鱼目当珍珠,对着一个暗害他女儿的恶毒贱人宠爱有加!
桃夭一直知道真相,只是无法自证。
她看着他宠爱洛紫昙,口口声声喊她柔贞,喊她一起去祭拜迎星的时候,该是多么难过……
他简直是个昏君啊!
“桃夭……”他哑声朝她伸出手,“朕的乖女儿……你可还愿意认朕这个不辩是非黑白的父皇?啊?”
桃夭双眸含泪,松开夜澈的手,朝着宣帝拜下,重重叩首。
“女儿……怎会不愿!”
这是她此生最大的期盼……
“快,快起来!”宣帝踉踉跄跄地上前,攥住桃夭的手。
拉着她站起身,用力按住她的双肩,宣帝颤声保证,“从今往后,父皇不会再让你受任何委屈!”
单是被父皇这样握着,桃夭已经觉得不虚此生。
仿佛前世经历的所有艰难困顿,在这一刻都值了。
她动容地看向夜澈。
一切,都是因为这一世,她的身边有了他。
可夜澈此时垂着眼,在她看向他时正巧转开了脸,似要跟身后的黑羽军统领云霆说话。
应嬷嬷见两人的互动,眸光也染上欢喜,直勾勾看着桃夭,“早在落水时,我瞧见你手臂上的桃花胎记,我就认出您了。只是奴婢有任务在身,实在不便与小主子相认。”
桃夭松开宣帝,上前亲自将她扶起,“璎珞姑姑,这些年我娘到底去了哪里?”
听到桃夭的话,宣帝一双染了病气的龙眸瞬间覆上神采。
“你这话……是说迎星还活着?”
然而,应嬷嬷却无奈地摇了摇头,“小姐舍不得小主子,一直藏身京中,教小主子制香,而我也奉命进承王府,定期为先承王那半截手镯添置香薰,维持功效。先承王将手镯给了王爷,我便以替舒太妃监视王爷的名头,去了浮尘轩。”
“王爷知道我目的不纯,可见我并无加害之心,又不愿与舒太妃撕破脸,便一直容我留在身边。在此期间,我一直跟清欢斋的小姐有所联络。”
“七年前,玲珑在临安伯府失踪,小姐发誓要查明真相,她费尽心思,终于查到玲珑是被临安伯夫人推进鲤鱼池畔活活淹死的,在三年前元宵节前夜,小姐怒气冲冲去找她,之后就再也没回来……”
她的话几乎打碎了父女两人的希冀。
“三年前元宵……那不就是路子在临安伯府失足落水的那日吗?”长福忽然低呼。
宣帝龙眉一掀,“宫里的内侍,怎么会死在临安伯府?这事你怎么没说过?”
长福恭声道,“皇上这些年一直在寻找明贤妃娘娘,寝间还有不少娘娘容貌的画作。那日路子和一个内侍出宫探亲,正好看见一个长得像画中人的女子进了临安伯府。”
“他们便想着跟过去看看,若能找到人,便能在皇上跟前露个脸了。可他们两个人去,却只有一个人回来。”
“与他同去的内侍说是路子在临安伯府一脚踩空跌进了鲤鱼池,淹死了。正巧那日是元宵,宫里正忙着,这事没砸出多大水花也就过去了。”
“公公可还记得同去那内侍是谁,如今可在宫中?”桃夭揪住重点。
如今看来,十有八九就是临安伯夫人从路子口中得知当年的事,起了让洛紫昙顶替她公主身份的贼心……
所以,母亲和路子极有可能都已经出事了。
她之所以留下一名宫中内侍,定是怕被宫中人察觉端倪。
这名内侍帮着她骗过了宫中,定会拿着临安伯夫人给的钱有多远逃多远……
长福道,“老奴记得这人前年就大病一场,给内务府送了不少银子,后来被特赦提前出宫了。”
话落,他躬身跪下,“都是老奴大意,求皇上和公主责罚!”
“公公也是无心……”桃夭看向宣帝,朝他摇了摇头。
宣帝重重叹了口气,“起来吧,你也是无心之过,你立刻派人出宫,务必要将那个人找到。”
“是……皇上小心!”
就在这时,一道银芒闪过,长福下意识挡在宣帝面前。
一道血色的刀痕在长福肩膀绽开,瞬间倒地不起。
众人满目惊恐地看向持刀之人,竟是夜澈!
“王爷!~!”桃夭心里咯噔声响,不管不顾冲上去抱住他拿刀的胳膊,却被他用力挥开!
“走开!别碰我!”夜澈一双眸子布满血丝,猩红诡异。
“主子!”逐风四人脸上大变,齐齐扑向夜澈。
可夜澈根本没有给他们反应的时间,长刀一挥,一股排山倒海的杀气直袭而来。
离得近的人纷纷被劲风扫飞,有不会武功的朝臣当场吐血,昏倒在地。
夜澈嗜血发狂的模样暴露第一次暴露在众人面前,本就经历了一场腥风血雨的宣政殿瞬间凌乱不堪。
“有刺客!保护皇上!”不知谁喊了一声,护着宣帝的数十名大内暗卫亮出武器,朝着夜澈围了过去。
逐风四人见大内暗卫们来势汹汹,下手毫不留情,生怕他们伤了夜澈,当即转身,护在夜澈身前。
“父皇,快让他们住手!”桃夭一把抓住宣帝的衣袖,“王爷蛊毒发作了!”
夜湛也急声道,“皇上,千万别让他们伤了大哥!”
原来,这就是蛊毒发作的模样……
宣帝眼底掩不住的震惊。
他怕压制不住夜澈,又怕刀剑无眼伤了人,连声急吼,“别伤了承王!留活口!”
数十名大内暗卫闻言,这才收敛了煞气,逐风几人见状也急忙手势,联合他们一起围堵夜澈。
然而,夜澈比他们想象的更难缠。
他武功高强,刀法杀招频出,想要在不伤他的情况下按住他,简直比登天还难。
噗!
两道抛物线飞出。
折雨和逐风竟然被他一刀扫飞,狠狠撞在梁柱上,两人落地时,猛地吐出一口血。
“王爷平日就算发作……也不至于要我们性命……”折雨捂着汩汩流血的胳膊低喃。
逐风以剑驻地,强撑着站起身,一脸凝重,“王妃,这几日王爷常常咳血,我瞧着,他是用内力强行压制蛊毒发作,这回,大概是压不住了。”
看着夜澈癫狂的样子,桃夭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前世他在宣政殿残杀朝臣,最后拔刀自刎的一幕。
“不……”
她当然也察觉到夜澈的情况不对,长宁香对他的蛊毒突然间好像失效了一样。
这几日,她也一直瞒着他在研制新的压制之法,可是收效甚微。
他已经等不及了……
“夫君!”她突然朝夜澈所在的位置冲去。
“王妃别过去!”惊雷抬手想要抓住她,受伤的胳膊却慢了一步。
桃夭不管不顾跑到夜澈跟前,摊开双手挡在差点被他劈成两半的云霆跟前,“夫君,快快住手!!”
溢着寒光的刀锋离在她额际一寸的位置急停。
可那锋利的劲气还是割破了桃夭白皙娇嫩的肌肤,在她额际留下一道清晰的血痕。
桃夭挣开眼睛,一双水盈盈的杏眸迎着刀锋,与他四目相对。
女子柔情似水的目光,清澈如泉,一点点勾起他被封存的记忆。
鲤鱼池畔,桃花树下,撼动他冷硬如磐石的心,也是这一双眼睛。
“夫君……放下刀,我们回家……好吗?”
她的话一字一句钻入耳际,平复胸口噬心般的剧痛。
家?
是啊。
如今的他,也是有家的人了……
家里,有人等着他,盼着他。
他伤害任何人,也舍不得伤了她……
眼前的长刀正在颤抖。
桃夭看到了那只握刀的手抖如糠筛。
向来单手握刀斩将破军的他,此刻正用他另一只手,死死抓着刀柄,与另一个自己争夺控制权。
“夫君,我信你能赢。”
成婚后她发现,只要她喊夫君,他的耳朵总会不知不觉泛红。
她好想好想再见到,那个会害羞,会红耳朵,会一整夜燃着灯,宁愿自己睡不好,也要让她安然入眠的男人……
就在这时,一群府卫簇拥着一个雍容的身影缓步入殿。
夜湛第一个发现来人。
“母妃!”
他匆匆迎上去,“母妃,大哥出事了!”
然而,舒太妃一把抓住他的手,趁着无人注意到他们,沉声吩咐,“待会儿他彻底发狂后,你便护在皇上跟前。等他死了,你就是九穆的储君了。”
夜湛僵在原地。
什么叫……彻底发狂?
母妃不是刚进宫吗?为何会知道大哥在宣政殿里发狂的事?
一股不安隐隐笼罩着他。
见舒太妃一步步朝着人群中心走去,他心惊胆战跟了上前。
“母妃,这里太危险,不如……”
“始作俑者是我儿子,就算再危险,我也该留在这里。”舒太妃的目光扫过因夜澈而受伤的朝臣和护卫们,眼里满是歉意,似乎还带着一抹绝然。
“罪妇拜见皇上!”
宣帝眼神有些疲惫,长福刚被人抬下去急救。
“是你来了。”见到她,挥了挥手,暗卫们为她让出一条道来,“先别靠近无殇,朕会尽快想办法控制住他。”
舒太妃诧异于宣帝的冷静。
难道,他中蛊的事,已经叫人知晓了。
柳太傅被夜澈刚刚那一阵无差别攻击震伤了心脉,心口一阵钝痛,看见舒太妃,更是气得一口血当场呕了出来。
“你这贱人,竟敢背叛我!”
舒太妃冷睨着他,“一直以来,我与你周旋不过是虚以为蛇罢了。我夫君一生为国为民,我身为他的发妻,岂会让他英名蒙羞!”
“你这两面三刀的贱人,你不得好死!!”柳太傅其实观察了舒太妃很久,她眼底对权力的欲望和对夜澈的恨意,根本不可能是假的。
正因如此,他才决定信她!
没想到,这个女人的心机这么深。
她这么做,是因为宣帝将储君之位给了夜澈,她想安安稳稳地坐等当上皇太后?还是另有目的?
他苦心孤诣十年偶布局,竟然就这么毁在她手中!
舒太妃没有留给败军之将太多眼神。
径直走到人群中央,她看着持刀不停发抖,眸色颤动,陷入挣扎中的夜澈,眸底闪过一丝锐利。
他居然还能控制得住自己?
看来这一趟,她没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