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帝瞳孔骤缩。
几乎下意识,他的视线往桃夭身上看去。
若萧时凛所言当真,那在她所见的女子之中,没有谁,比桃夭更像迎星了。
而且,桃夭亦是在临安伯府长大,更得迎星亲自教授制香手艺……
、“可是,那只手镯……”
桃夭在嘉恩震惊的视线里,缓步上前,对着宣帝盈盈拜下。
“那只手镯,是洛紫昙从我手中抢走的。”
说出这句话时,她鼓起了重生以来所有的勇气。
微微颤动的手和汗湿的手心,都在诠释她内心的害怕。
她很怕宣帝对她露出鄙夷的视线,更怕他开口维护洛紫昙,将她所有的努力和希冀击碎。
可这时,身后的夜澈走到她身侧,与她比肩而立。
他虽未置一语,可似乎只要他站在这里,她内心深处就涌出了无尽的底气。
宣政殿外的厮杀呐喊声渐渐平息下来,可殿中的人似无所觉,纷纷被眼前的真相惊呆了。
“你们胡说!”洛紫昙歇斯底里大哭起来,指着桃夭道,“你根本没有证据!”
“谁说我们没有证据?”夜澈厉眸微掀,朝身后的数名护卫睇了一眼。
此言落下,连桃夭也诧异地看他。
他什么时候找到了证据?
这世间,还能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她的身份?
站在最后面的一名护卫抬手掀开头盔,一步步走到了人前。
看清来人,宣帝眼眸颤动,惊呼出声,“是你?!”
“璎珞!”
“可终于找到你了!”宣帝知道有夜澈在,黑羽军迟早回来,他的目光由始至终停留在一身铠甲打扮的女人身上。
桃夭在宣帝惊呼出声时,同样震惊地看着眼前熟悉的人。
原来,应嬷嬷就是多年来藏身在承王府的璎珞姑姑!
她一抬眼,就撞见夜澈邀功的眼神。
这人……还故意瞒着她!
嗔他一眼,顺道悄悄在他掌心掐了一把。
宣帝脸上露出久违的喜色,“这些年,朕也一直在打探你和玲珑的消息,你到底去了哪里?”
穿着铠甲的应嬷嬷褪去了惯有的慈蔼笑脸,沉声道,“奴婢一直隐姓埋名藏身在承王府,调查当年夫人和先承王中蛊之事。”
“中蛊?”
“什么蛊?”
应嬷嬷凛声开口,“南乾百蛊之王,噬心蛊。”
一股恶寒,从宣帝脚底直窜天灵盖。
迎星和……夜大哥?
这时,夜湛已经领着黑羽军,将宣政殿内的柳家叛军和柳太傅萧时凛等人通通拿下。
应嬷嬷的话,他也听见了。
听到南乾二字,他的心脏狠狠一缩,又下意识摇了摇头。
不……
不会是他想的那样!
尽管已经这么安慰自己,可他迈出的脚还是缩了回去,就立在距离夜澈三米外的地方,如雕塑般屏息听着。
被五花大绑的柳太傅和萧时凛听到这样的秘闻,也不约而同安静了下来。
瞬间,宣政殿可闻银针落地,气氛如死寂般凝滞。
夜澈凛声道,“十八年前,在宫宴中阮玉竹对明贤妃所下的,是南乾极厉害的一种春药。卖药之人,或许在场许多人都听过他的大名,他就是城隍庙的苦大仙。”
“苦大仙,竟是南乾人!?”
长福在宣帝耳际向他解释了苦大仙在京中的名望,宣帝怒道,“荒谬!你们这些人枉为九穆朝廷栋梁,居然被一个信口雌黄弄虚作假的南乾细作骗得团团转!”
“他可不是普通的南乾细作。”夜澈的话再次引来一阵注目礼。
“他是当今南乾帝的同胞弟弟齐天宇,臣已经亲自审过此人,据他招认,他在九穆潜伏将近二十年,是为了寻找二十年前失踪的南乾太子祁天陵。”
“可是南乾太子……不就是如今的南乾皇帝吗?”
夜澈摇头,“如今的南乾皇帝是祁天陵的双生弟弟,因祁天陵失踪前,曾让他暂代储君之位。”
宣帝眸色渐深,“你的意思是想说,祁天陵是在九穆失踪的?如今人就在九穆京都?”
此言一出,夜湛额角冷汗瑟瑟,心尖一阵狂跳,几欲撞出胸腔。
“苦大仙说,他最后失踪的地方,确实就在九穆京都。”
正巧他这人喜欢无拘无束的日子,最是厌憎宫中繁文缛节,所以他自告奋勇留在了京都,一找就是近二十年。
当然,这些年他也时不时将收集到的九穆情报送到南乾皇室,向皇帝换取无尽的金银以供自己花销。
“据他所言,像噬心蛊这样的蛊王,就算在南乾也是极其稀有。整个南乾只有储君方可得到秘法传承,养蛊者需要用心血浇灌滋养。”
“换言之,若过度驱动蛊虫,或是蛊虫死去,操纵他的主人也会心脉枯竭而死。”
宣帝有些缓不过来,却还是克制着情绪,“你的意思是,夜大哥和迎星,都中了蛊?”
一直在后面听着一切的阮清云再也忍不住,“璎珞,迎星到底是怎么死的?”
“这事还是我来说吧。”
应嬷嬷的声音平缓接过话头,“当年小姐怀着孕离家,凭借自己制香的手艺开香坊挣钱,因她隐姓埋名又藏身幕后,安稳了一段时日。”
“可是,她在京中名头太大,还是被熟人发现了。”
“在她将近临盆的一个雨夜,有刺客杀上门来。来人用的是南乾人常用的锯齿刀。”应嬷嬷眼里闪过一抹愤恨,“虽然我们侥幸躲过,可小姐还是被对方的剑伤了。”
“孰料,那剑上竟然抹了蛊毒。”
“小姐因为动武导致肚子提前发作,拼死生下孩子后,才发现自己中的是会让人发疯失控的噬心蛊。”
“她深怕仇家找上门,更怕自己毒发时伤了孩子,不得已找到临安伯,将孩子托付给临安伯夫妇,还留下了玲珑。”
“之后,我和小姐找了一处清净之地,专心研制香薰,希望能找到克制蛊毒的办法。可小姐的身体越来越差,毒发也越来越频繁……”
“就在我们一筹莫展的时候,先承王找到了我们。”
宣帝一怔,“大哥知道迎星的下落?”
可他为何不曾告诉自己?
“我记恨他宫宴当日薄情寡义不肯赴约,不愿让他见小姐,可他在门口足足跪了三天……”
宣帝听着应嬷嬷的话,心底慢慢沉了下去。
“所以,那夜迎星第一个找的人……朕不知道,朕真的不知道他们……”
是大哥?
怎么会是大哥!?
应嬷嬷看着宣帝的模样,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你不知道的可不只这些。”
说起这事,她眼底浮上怒意,说话也带着刺,“当年你为了不费一兵一卒拿下京都,提议让先承王娶舒韵那个贱人,你可曾问过,他可有心仪之人!”
宣帝愣在当场。
“可、可是,朕和夜大哥,是在称帝后,才在兮云楼偶遇迎星……”
忽然,似是想到什么,他说不下去了。
应嬷嬷笑容满是嘲讽,“兮云楼是他们初遇的地方,那日,不过是碰巧他们都去了同一个地方,追忆从前罢了。”
应嬷嬷轻飘飘的话,却像是一掌拍中宣帝的心口。
他猛咳了几声,锦帕中溅出了猩红,却是反手收入袖中。
沉默了半晌,方道,“后来呢,迎星见他了吗?”
见他如此,应嬷嬷心里的气莫名地也消了,眸底溢满无奈,“当然见了。”
“先承王得知小姐中了噬心蛊,又找不到解毒之法,便强行用内力将蛊虫吸到自己身上……”
应嬷嬷哽咽了。
夜澈面沉如水,却没有说什么,只是更用力地攥紧桃夭的手。
桃夭却是狐疑看了应嬷嬷一眼。
母亲当真没有找到解蛊之法吗?
那本记载了解噬心蛊之毒的古籍,分明写得那样清楚……
她含泪阖上眼。
不。
母亲她只是不愿亲手杀了自己心爱之人罢了。
孰料,先承王竟然不顾她的意愿吸走蛊虫……甘愿替她去死!
“先承王中蛊后,小姐一直十分内疚,好在她身体有所好转,也能安心研制解毒之法了。”
“不过多久,她调试出一款香薰,对抑制蛊毒发作有奇效。”
夜澈闻言,从怀中拿出那个老旧的香囊,取出里头半截手镯,“明贤妃将香薰涂抹在半截断镯上,让我父王随身挟带,抑制蛊毒。”
宣帝眸子狠狠一颤,“所以,连你也知道……”
所以,单就瞒着他一个人了?!
夜澈抿唇,慢声道,“因为我也中毒了。”
“当时明贤妃去向不明,父王为保我性命,将半截手镯给了我。”
“刺客行刺那时,父王的心脉已经开始枯竭,所以才挨不过那一劫……”
他压抑着喉间的咳意,垂下眼时,眸底一点点泛出猩红的血色。
心口隐隐作痛,随着咳意剧烈搅动起来。
宣帝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无力地跌坐而下,“大哥……他碰到这样的事,怎么就不告诉朕呢!?”
见夜澈不吱声,桃夭没作多想接口道,“当时皇上日理万机,心力交瘁,边境敌寇知道咱们九穆乱世初定,一直虎视眈眈。先承王定是不愿边境生乱,更不舍得让皇上为他忧心……才瞒着您的。”
看见桃夭,应嬷嬷忽然扬襟跪下,朝她行了一个郑重的拜礼。
“奴婢璎珞,拜见小主子!”
此言一出,宣帝猛地抬眼。
“你说,她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