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耀城的喧嚣隔着厚重的宫墙,仍能隐约捕捉到几分余音。银辉宫偏殿的寂静却深得如同古井,唯有夕颜压抑的轻咳偶尔刺破这凝滞的空气。她靠坐在冰晶凝成的软榻上,脸色比平日更显苍白,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细微的冰碴碎裂般的轻响。强行维持“永寂冰棺”对抗伪核的吞噬,冰系本源遭受的反噬远非表面这般平静。
星穹大师坐在一旁藤纹盘绕的星辰木椅上,法杖斜倚扶手,杖头星辰水晶的光芒比往日黯淡许多,映着他眉宇间难以掩饰的疲惫。裂阳谷最后那番搏命,耗损的是实打实的生命本源。他目光落在窗前静立的身影上,那份疲惫深处,又掺杂着惊异与审视。
叶枫背对着他们,面朝窗外。晶耀城特有的、因过度抽取地脉而显得有些浑浊的护城结界光晕,将他挺拔的身形勾勒出一道朦胧的剪影。他手中并无他物,只是虚虚悬在身前,掌心上方寸许,那点名为“创生之种”的七彩光点静静悬浮,温润柔和。光点每一次轻微的脉动,都仿佛与窗外这座庞大城市、乃至更遥远大地深处某种无形的痛苦呼吸隐隐同步。
“感觉如何?”星穹大师打破沉默,声音沙哑。
叶枫没有回头,琉璃色的眼眸映着窗外浑浊的光。“它在哭。”
声音很轻,却让夕颜的咳嗽骤然停住,星穹大师的瞳孔也微微一缩。
“哭?”夕颜撑起身体,冰蓝眼眸锐利如刀,“谁在哭?”
“晶耀城。”叶枫缓缓转身,掌心的光点随他的动作流转着内敛的华彩,“或者说,它身下千疮百孔的地脉。伪核吸走了太多,护城结界又过度压榨,就像绷紧到极限的琴弦,随时会…绷断。”
他走到夕颜榻前,伸出手。不是要搀扶,而是将掌心那点七彩光种,轻轻推向夕颜的眉心。
夕颜下意识地想避开,身体却在那琉璃色眼眸的注视下僵住。创生之种触碰到她冰凉的肌肤,没有想象中的能量冲击,只有一股温润如春水的暖流,带着难以言喻的包容与抚慰之意,瞬间渗入。体内那些因反噬而躁动、撕裂般的冰寒痛楚,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温柔抚平,连带着几近枯竭的本源,都感受到了一丝微弱的滋润与复苏。
夕颜冰封般的脸上掠过一丝极淡的惊愕,随即化为复杂的沉默。她闭上眼,仔细感受着那股力量——与裂阳谷之前那霸道或精妙的创生之力都不同,它更温和,更深入,直指本源伤痕的根结所在,进行着润物无声的修复。
“这就是…谐律?”她睁开眼,声音中的冰棱似乎融化了一丝。
“是理解,是共鸣。”叶枫收回手,创生之种依旧悬在掌心,光芒似乎更凝实了一点,“你的伤,是冰系本源强行对抗吞噬法则的撕裂。强行灌注能量只会加剧冲突。唯有理解那份对抗的‘律动’,才能抚平它。”
星穹大师的目光在叶枫和夕颜之间转了一个来回,最终落在叶枫身上,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陛下赐你‘巡界安抚使’之职,紫绶星纹令已在手。十二领地,你打算从哪里开始?”
叶枫的目光投向西北方,视线仿佛穿透了宫墙和距离。“磐石之环。”
星穹大师花白的眉毛猛地一跳。“岩磐?那个老顽固的领地?他是长老院磐岩的亲兄弟,最反对赦免你!此行怕是不会顺利。”
夕颜也蹙起秀眉:“磐石之环是十二领地中防御最厚重、地脉最稳固的一环,但也最为保守排外。岩山领主对皇室谕令未必买账。且其领地深处‘巨岩之心’的地脉核心,向来由磐石卫队世代死守,外人绝难靠近。”
“正因为‘稳固’,它承受的失衡痛苦才最容易被忽略,也最危险。”叶枫的声音很平静,琉璃色的眼眸深处却仿佛有无数地脉的脉络在交织流淌,“晶耀城过度抽取的负担,裂阳谷伪核的疯狂掠夺,有相当一部分…被转移到了它身上。表面的坚不可摧之下,是更深沉的哀鸣。从那里开始梳理,若能稳住这块基石,对其他领地的安抚会事半功倍。”
他低头看着掌心温顺脉动的创生之种。“而且,我们需要一个开始。无论顺利与否。”
传送的光幕在粗粝的风沙中艰难稳定。甫一踏出,一股混杂着干燥土腥味和金属锈蚀气息的热风便扑面而来,卷起沙砾抽打在脸上,隐隐生疼。
眼前是望不到边际的赤褐色荒原。大地并非平坦,而是布满了巨大、狰狞的裂谷和风化得如同怪兽獠牙的嶙峋石山。天空是浑浊的土黄色,厚重的尘埃云低低压着,几乎触手可及,只吝啬地透下几缕昏黄的光线。视野尽头,一面根本无法用“墙”来形容的庞然巨物拔地而起,横亘在天地之间。
那是磐石之环的核心壁垒——巨岩堡垒。
它完全由某种暗沉如铁的巨型岩块垒砌而成,表面粗糙,布满了风沙蚀刻的深刻纹路和刀劈斧凿般的古老伤痕。堡垒的高度目测超过千米,两侧延伸开去,直至隐没在尘埃与地平线之后,如同一条匍匐在大地上的太古岩龙。堡垒顶端,隐约可见一些巨大、粗笨的弩炮和闪烁着土黄色符文的棱镜塔,散发着生人勿近的肃杀气息。
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没有风语草原的嘶鸣,没有霜语领的凛冽,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源自大地的沉闷压力。
“这地方…比记载中更荒凉了。”星穹大师拄着法杖,眉头紧锁,星辰法杖的光芒在这里显得格外微弱,仿佛被无形的重力场压制。
夕颜已恢复了些许清冷,冰晶长剑悬在腰间,周身萦绕着一层薄薄的寒气抵御着风沙和那无所不在的土元素威压。她的目光扫过荒原上那些深不见底的裂谷,冰蓝的眼底闪过一丝凝重:“大地在…干渴。连最基础的生机都被压榨殆尽了。”
叶枫站在最前方,一袭深灰色的巡界使袍服在干燥的风中纹丝不动。他手中并未持着象征皇权的紫绶星纹令,只是平静地眺望着那座如同亘古巨兽般的堡垒。掌心的创生之种安静悬浮,色泽似乎比在晶耀城时更加内敛,却又隐隐与脚下这片沉重的大地共鸣着。
“来者止步!”
一声沉闷如滚雷的断喝从堡垒顶端炸响,带着强烈的土元素震荡,让空气都泛起涟漪。紧接着,堡垒靠近底部那扇高达数十米的巨型岩石闸门上方,一块粗糙的岩壁如同活物般蠕动起来,显露出一张由岩石天然纹路构成的、充满威严和警惕的巨大面孔轮廓。